「阿峰知道你在申請貸款嗎?」他忽然問。
她一怔。「我沒有特別向他提起。」
「為什麼?」余克儉感興趣地望著她。「他會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擔保人。」
「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麻煩他。」
「只是做個保而已,怎麼能算麻煩呢?你們兩個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余先生,我同您直說了,我不想再和伍家扯上利害關係,所以您若不放心,可以不貸款給我,沒關係的,但是我不會請伍先生來替我做保。」她解釋道。
別說做保,離婚時她連三百萬的安家費都沒拿,畢竟已經沒有寶寶了,不義之財不能取,這是李家祖訓。
余克儉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低頭翻閱她的申請書及相關資料。
「五十五萬是嗎?」他快速在文件上批示。「好,後天這筆款項會直接匯入你的戶頭。」
這樣就成了?她什麼都還沒談到呢。
「那……請問我的利率是多少?」
「你希望多少?」
利率還可以隨自己的意思亂開嗎?
「我當然是希望零利率。」她玩笑道。
「好,那就零利率吧!」他順從民意,在文件上註明。
「等一下、等一下,余先生,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您千萬別做賠本生意。」
「放心,我賠不了本的。」余克儉笑得很耐人尋味。
「您需要我找保證人來簽章嗎?」
「不用了。」
她躊躇片刻,決定直言。
「余先生,您不必因為阿峰就對我另眼相待,一切請按照貴行的章程行事。」她不喜歡再欠伍長峰一筆。
「放心,我心裡有數。你還有其他問題嗎?」逐客了。
她頓了一頓,實在想不到理由可以推辭他的好意。
「那就多謝您了。」
哪有這樣的?簡直是強迫接受好意。
離開「余盛」時,她不禁嘀咕。決定了,阿峰還是保持原狀比較好,千萬不要去學他死黨。
他的性格雖然霸道,起碼直剌剌的,不會像余克儉那樣,連讓人佔便宜都像在吃悶虧,真令人毛骨悚然。
* * *
「真的有人在追她,你相信嗎?」
伍長峰用大浴巾擦頭髮,一臉糾結的在房間裡踱步。免持聽筒功能把電話聲放出來。
線路那一頭,余克儉早已換好睡衣,等老友發完牢騷,他就要上床睡覺了。
「我約了她兩次都沒約成。其中一次,我就停在花藝班門口,親眼見她上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
「李小姐年輕貌美,有人追也是很正常的事,你在意外什麼?」
他擦頭髮的動作頓了一頓。
「我知道啊,可是,為什麼是那個男人呢?」話中有著真真實實的困惑。「那傢伙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粗漢,整個人曬得烏漆抹黑,像塊木炭,甚至長得有點土氣。恕儀以前念大學的時候,不是沒有人追,那幾個文藝社的男學生跟她還比較登對,她為什麼會去看上一個粗人?」
「人長大了,心境自然也不相同,你以為她還是一個追尋白馬王子的小女孩?」余克儉打了個呵欠。
「就算不愛白馬王子,好歹來個白面書生吧?那種粗手粗腳的傢伙,一看就不適合她,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兄弟,她能把你這個土霸王收得服服帖帖,也就沒有什麼處不來的人了。余克儉好笑地想。
「伯父和伯母知道你和李小姐還有聯絡嗎?」
「我沒特別和他們提,至於他們知不知道,我就『莫宰羊』了。」伍長峰把浴巾往椅背上一扔,跳上大床準備睡覺。
「你為何不告訴他們?」余克儉再問。
「為什麼要說?」他莫名其妙地盯著天花板。「他們向來不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我也不是那種凡事報備的乖寶寶。我想和誰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
「呵。」
「喂!你笑得很陰陽怪氣。」伍長峰覺得不對勁了。
「沒事。」死黨怡然回道。
「你是怕我父母知道之後,會去找她的麻煩?」他自己想到解答。「哈!放心,你別看她外表柔柔順順的,骨子裡可『鐵』了!我爹娘幾年前就碰過一鼻子灰,才不會去自討沒趣。」
「我相信。」
「媽的,你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是帶把的就做人爽快一點!」
余克儉歎了口氣。這傢伙!有時明明精得要命,有時又蠢得離譜,真是無藥可救了。
「對了,她那五十五萬派上用場了吧?」再換一個話題。
「什麼五十五萬?」伍長峰一怔。
唔,他不知道?余克儉笑出白牙,這可有趣了。
「她上個月向我借了一筆五十五萬的款子,我只是關心一下自己的投資而已。」
另一端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向你,借錢?」
「對。」
「李恕儀,向你借錢?」他再確定一次。
「沒錯。」
線路又陷入一片沉靜。
就在余克儉快樂地以為電話斷線時,聲音又傳來了——而且,聽起來不怎麼開心。不,應該是說火爆才對。
「媽的!她為什麼向你借錢?」
「據說是跟創業有關。看在她和你交情匪淺的份上,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至於詳細用途,我沒有追問。」彷彿覺得情況不夠有趣似的,余克儉加油添醋了一句,「我還以為你知道!」
一陣精采的髒話漫天飛舞,余克儉滿足地聽著。
「你說她借了多少?」他低吼。
「五十五萬。」余克儉咬字很清晰。
「是五千五百萬吧?」
「不,五十五萬。」
「是五百五十萬吧?」
「不,五十五萬。」
「應該是七位數或八位數才對,你一定看錯了。」
「不,她就借五十五萬。」
五十五萬!他奶奶的,他買部車都不只五十五萬!那女人當他死了?要錢他這裡沒有嗎?她居然寧可跑去向不熟的人借,還湊巧是他的朋友!
砰!電話被摔上。
余克儉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真好,他終於可以睡覺了,身體不好的人需要多休息。
他關掉床頭燈,拍鬆了枕頭,無憂無慮地進入夢鄉。
至於台北城的另一端是否有個人正氣得睡不著覺,實在不是他的問題。
第五章
五十五萬,天殺的五十五萬。
伍長峰恨恨按下她家門鈴。
過去個把月以來,他的心頭一直瀰漫著一股悶氣。本來還想給她一點機會,看她會不會主動提起貸款的事,沒想到她渾似沒事人一般。
哼!虧他一直把她當成知心朋友,然而她有了困難,卻寧願跑去向陌生人開口。
先是借錢的事,再是她重色輕友的行為,他忍不下去了。胸口的怒火有了充分的滋養,越見茂盛。
她的租處位於新店山腳下,是一棟透天厝的第一層,面積約莫二十坪,樓上兩層另外規畫了出入口,隱私性極高。
透天厝被山景所環繞,景致綠意盎然。雖然離市區遠了一點,外面馬路上恰巧就有一班公車直達花藝班附近。而最讓人喜愛不已的,是她門外那個七坪大的小庭園。
恕儀徵得了房東的同意,可以任意種植花卉,一方面供壓花使用,同時可以美化環境。
現下已經五月初,初夏的花信早就拜訪這一方小庭園,整片奼紫嫣紅,煞是悅目。
可惜,這一片美景對於降低訪客的怒火,提供不了太大的幫助。
砰砰砰!他乾脆擂門。
「阿峰,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一開門就是她甜笑可掬的面容。
唔……一腔怒火登時無處宣洩。
不急,先進去再說。
「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麼?」他大剌剌地跨進門檻。
「沒事啊。我這陣子比較忙,好久沒見到你了,這個週末我正好有空,心想約你來吃個飯。」
她進入廚房,把煮好的食物一一端出來,他最喜歡的咖哩鍋就擺在餐桌正中央。
哼!算她還有良心,那他也寬宏大量一點好了。
「需不需要我幫忙?」
「我都準備好了,你只要擺碗筷就好。」她又來回幾次,把幾盤小炒全端上桌。他的食量大,嘴又挑,所以每頓飯一定菜色夠多才行。
兩個人一如過去三年多的默契,他坐桌首,她坐桌尾,隔著一方小巧的餐桌共進晚膳。
「你的男朋友呢?今天晚上怎麼肯放你的假?」他撇撇嘴,替自己盛一大盤白飯,再舀三大匙咖哩醬淋上去。
「誰?」
「那個在追你的花材商。」他沒好氣地繼續替她盛飯。
「噢,他在他自己家吃飯啊。」
可惡!她並沒有否認「男朋友」這個說法。
「你們兩個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他塞了一口飯,眼神銳利。
「也沒什麼,就是看看電影、吃吃飯、聊聊天。」她淋上幾瓢咖哩醬,秀氣地開始進食。
「所以你已經接受他了?」還好沒有做做愛。
「反正就是交朋友嘛!」恕儀好笑地看著他。「現在的人,已經不時興一開始來往就死生相許,大家都是先從普通朋友做起,至於未來會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誰知道呢?」
普通朋友,這四個字聽起來還滿入耳的。他滿意地點點頭,終於開始認真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