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要小心一點,飯店房間的空調記得調弱,不然筋骨又要犯酸了。」她把折好的衣物考進行李箱裡,再三的調整擺放角度,直到滿意為止。「為了以防萬一,我放了三枝參給你帶著,你覺得虛寒的時候,就叫飯店熬給你喝,日本也是東方國家,一定知道參湯怎麼熬;你不要太仗著自己這幾年的健康有起色,就疏忽了保養,到時候又在國外病例,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
嘰哩咕嚕的叨念戛然而止。
一個吻。
她輕歎一聲,倚在他懷裡,嗅著他好聞的氣味,唇舌相互糾纏著。
半響,他移開唇,雙臂摟得更緊密,兩人有如即將分別的夫與妻,卿卿相依著。
「我不會去太久,最短十天,最長一個月,視察完幾個分公司就回來。」
將近兩年以來,他們朝夕相處,從來沒有分離過。她黯然歎息。
「凡事多小心。」翻來覆去,也只有這一句叮嚀了。
「我知道。」
再如何難捨,終究還是要放他出門,她在午後的山風與蒼翠中送走了他。
儉園本來就曠蕩,現下只剩下她一人,更顯得寂寥。
百無聊賴的坐在客廳裡發呆,等她回過神來,赫然發現已經傍晚六點半。
「該煮飯了。」她懶散地站起身。「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正好可以煮我喜歡吃的東西。」
平時為了配合他的飲食習慣,連她也吃得很清淡。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炒一盤麻辣豆絲,炸幾塊油滋滋的雞翅,做一個超高熱量的鮮奶油蛋糕……
抬首望著空寂廚房。
唉!頹軟下來。算了,隨便下一碗麵吃吧!
餐簡單的打理好,她又閒著沒事做了。奇怪,為何會突然空出這麼多時間?
打個電話和羅娜聊聊吧!上次的凌虐事件,那位林姓僱主私下表示願意和解,最後羅娜拿了一筆賠償金,在另一家仲介公司的安排下繼續留在台灣工作。
不知道她最近過得如何了?衣絲碧把朋友的電話號碼翻找出來。
叮咚!門鈴驟然輕響。
奇怪,余克儉已經出遠門,誰會選在這種時候來訪?
她端著滿腹的好奇,前往應門。
「陳總管?」管家神色凜然地站在門外,讓她心頭生出一股不祥感。「余先生出差去了,您有什麼事嗎?」
「老夫人有事要找你談談。」陳總管面無表情。
她立刻有所警覺。「是關於哪方面的事?」
「我不清楚,你自己去問老夫人吧!」陳總管讓開一步,身後跟著一名司機和長工。
這樣的陣仗,是做什麼呢?她遲疑著。罷了!她自認為沒有做任何虧心事,不怕去見老夫人。
只是……老當家選在余克儉離開的第一天,立刻找上門來,會是巧合嗎?
來到大宅子書房裡,場景與兩年前老夫人派她到儉園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回缺少了恕儀,卻多了兩名不相干的男人。
一位是上回曾經出現在儉園的管區警察,另一位——竟然是她仲介公司的負責人。
他們為何出現在此處?衣絲碧心中驚疑不定。
「老夫人,您找我?」她垂首斂眉,恭謹地立在老夫人身前。
「你的工作契約再一個月就到期了。」余老夫人沉坐於大橡木桌後,一臉端凝。
「是。」她都忘了這回事了。
「余家今年起,就不再跟你續約了。」老夫人淡淡指示。「克儉這回到日本去,一個月以後才會回來,既然儉園裡沒有人可以讓你服侍,你就先離開吧!最後這個月的薪水,我會如數付給你。」
衣絲碧臉色一變。「老夫人,不用了,我可以等儉……余先生回來!」
「等?有什麼好等的?」老夫人冷冷端起瓷杯,啜了一口。「合約既然到期,你合該離開,沒什麼好拖拖拉拉的。」
「余先生知道您想遣走我的事嗎?」她情急問。
砰!瓷杯重重放下,在空曠的室內蕩起一陣又一陣的回音。
「笑話,我處置一個宅子裡的菲傭,難道還需要向孫子請示?」老夫人冷笑。「什麼都不必多說了!你今天晚上就跟仲介的方先生離開,你的行李我一早就叫人送過去,明天下午你就可以離開台灣了。」
這麼快?雖然早已意想到會無好會,宴無好宴,老夫人會找她鐵定沒有好事,卻沒意料到會是這樣的驅逐令。
「你不可以這麼做,儉打電話回來找不到我,他會擔心的。」她急道。
老夫人白眉倒豎。
「『儉』這個名字是你叫的嗎?以前那個惠美已經夠不知好歹了,好歹來不及做出什麼羞人的事,就被我辭退。而你呢?一個女孩於家不懂得潔身自愛,厚著臉皮和男主人勾三搭四,還有臉去說人家會不會擔心?你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吧!」
「我的斤兩並不比任何人少,包括您。」
「你這種低三下四的菲傭,算什ど東西?你敢拿自己跟我比!」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菲傭又如何,菲律賓人也是人,女傭也是一份正常職業。至於我和儉的關係,更是正常的男女相悅,沒有任何讓人瞧不起的地方。我和您最大的不同,只不過是銀行存款和年齡而已,其他的沒有一樣比您低下。」她心一橫,全豁出去了。
「你……你……」老夫人怒發如狂地指著她。「你們看看!我說她不知羞恥,冤枉了她沒有?她厚著臉皮勾引我孫子,現在還恃寵而驕,想爬到我頭上來!這種女人,再留她在余家,將來怎麼得了?」
方先生當機立斷,插入兩個老少女人之間。
「衣絲碧,和你簽約的人是余老太太,不是余先生,既然老太太不想續約了,依法於合約期滿,你必須回菲律賓去。」
「我不走!到期日還有一個月,日子沒到之前,我絕對不離開台灣。」她大喊。
陳總管向在插的長工和管區示意,幾個人男人突然出其不意地包圍上來,一把就將她緊緊扣住。她努力想掙開,可是一介女流哪來的蠻力和人家硬拚!
「住手!放開我!你們沒有權利這麼做!」她激烈掙扎著,兩隻腳硬抵在地毯上不肯走。
「僱主如果不滿意你的表現,有權利提早解約的。」管區冷冷的說。「今天晚上你就回仲介公司的安置所去,明天一早,自然有專人送你上飛機。」
「儉愛我,我也愛他,你憑什麼分開我們?要叫我走,除非是他親自開口!」她回頭對老夫人大喊。
「我是他的奶奶,知道什麼事對他最好。像你這樣的女人,離他越遠越好。」余老夫人簡直無法忍受。這種女人,憑什麼口口聲聲對她喊愛與不愛的?
「你哪裡是對他好!他的健康如此之差,還要拖著病體替你做牛做馬,你根本就不是愛他,只是在利用他!」她激亢的情緒幾乎讓幾個大男人壓制不住。
余老夫人氣得全身顫抖,用力指著門口大叫:「押她離開!給我立刻離開!余家的土地再不歡迎她的腳踏上來。」
幾個男人齊聲答應,連拖帶扛,硬是把她架向大門口。
衣絲碧頭髮蓬亂,臉孔漲得通紅,呼吸急促得幾乎喘不上來。
不行,她一個人根本打不過這許多人,她得另想辦法才行!
「放開我!我自己走!」來到庭院裡,她怨聲大喝。
男人們哪裡理睬她。
「我自己會走!余家的土地也不見得多希罕,我半分鐘都不想站在上面。」她用力掙開抱著她下半身的警員。
管區擋不住她的腿功,只好放她自己站定。反正他們人多,也不怕她跑了!
衣絲碧再掙開擒拿她上半身的男人,自己站好。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把頭髮撥好,衣服拉整齊。
「我會好好的跟你們走,不必動手動腳。你們或許當慣了打手,我卻是個文明人。」
余老夫人站在窗口冰寒地鷹視她。
再耍嘴皮子吧!現在沒有人護著你,我倒要瞧瞧是你骨頭硬,還是我手段高!
* * *
呼……呼……呼……呼……
跑跑跑!躲躲躲!藏藏藏!
衣絲碧努力在樹林裡東跑西竄,摸索一條安全的林徑下山。
腦中已經昏亂,體力幾乎告竭,迷亂的她只知道努力的往前鑽、奔、閃。
樹林裡的枝丫四處橫翹,刮傷了她細緻的肌膚,狼狽而蒼白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漬或是露水印子。
終於逃出來了!昨夜在管區的押送下,她坐在仲介者的車裡,行經山路旁一處流動廁所時,她突然說——
「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可能是月事來了,先讓我下車打理一下。」
仲介懷疑的審量她。「不能等到回安置所再處理嗎?」
「隨便你,反正這是你的汽車坐墊。」她鎮定地說。
仲介想到不乾淨的經血沽在他的椅墊上,五官登時皺縮起來。
「好吧好吧!要去快去!我先警告你,這裡是深山野地,天又黑了,我們有好幾雙眼睛盯著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