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轉角的地方,她和一個剛進門的男子擦身而過,跟著隱約就聽到卡文范倫的聲音,似乎在喊什麼人,很驚訝的樣子。
洗手間又昏又窄的,很不搭調,實在有負餐廳的盛名。她匆匆沖個臉,臨去時回頭瞥了鏡子一眼,忽地停下來,走回到鏡子前。
她裂嘴對著鏡子一笑,跟著笑容一斂,對著鏡子,很專注地,說:「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空氣滋滋地,她勾起嘴角,對著鏡子嫣然笑起來。
她的另一個座右銘是,永遠別懷疑自己。
走出洗手間,她和一名金髮男子不巧互相阻礙彼此的路,禮讓的步調又不恰那麼一致,他往左她也往右,他朝右她卻又向左,兩個人不禁相視笑起來。她笑得很自覺,知道對方在打量,眨個眼都眨得相當風情。
那人索性站在那裡和她聊起來,她也不拒絕。聊了一會,對方邀說:「要不要換個地方坐坐?」
她略偏著頭,目光水盈盈的。「哦,恐怕不行。我還有同學在。謝謝你的邀請。」
她再嫵媚地笑一下,打算抽身了,對方叫住她說:「等等!可不可以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她揚頭想想,也沒什麼不可,把宿舍的電話告訴他。練練英語也好,私人家教的鐘點費那麼貴,這可全是免費的。她知道這種貪小便宜的心態要不得,但既然有機會,不抓住實在有點可惜,再說,這個叫什麼的傢伙,長得也不錯——她這才想起來,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
「喏,這個。」他遞給她一張名片。蓋瑞韓德森,電腦工程師,電話(9)815XXXX。「我會打電話給你。」他眨個眼,給她一個飛吻。
陳浪琴微微聳個肩,隨便把名片塞在牛仔褲口袋裡。走回座位,有個神態冷淡的傢伙坐在她的位子上,剩下的空位就他旁邊那個,她只好撿了坐下。
「浪琴,」卡文說:「這是我弟弟傑瑞米。」開了句玩笑說:「他跟女朋友吵架,跑來這裡喝悶酒,很不巧跟我們撞個正著。」
這個玩笑他剛剛大概已經說過,因為有幾個人掩嘴笑起來,笑得好像很會心。
「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傑瑞米范倫半認真地糾正,似乎還停滯在某種不愉快的情緒裡。
「你好,范倫先生。」陳浪琴禮貌性打個招呼。
「叫他傑瑞米就可以,浪琴。」卡文笑說,對她正經八百的稱呼覺得好玩。
陳浪琴點個頭,被他的笑感染,也笑起來。「你好,吉——米——」她的「r」音發不好,好好一個「傑瑞米」給念成:「吉米」,像叫什麼小名似,憑添一股曖昧的親密感。
卡文又笑起來。
傑瑞米用種古怪的眼神看她,說:「跟我念一遍,傑——瑞——米——」
「吉——米——」她跟著復誦,那個「r」音還是被吃掉,變成「吉米」。
「傑瑞米——」
「吉——米——」
沒辦法,那個討厭的捲舌撅唇的「r」音她就是發不好。
傑瑞米皺個眉,很不客氣說:「你應該好好去上正音班,矯正你的發音。」
他們兄弟同樣的金髮藍眼,但傑瑞米的髮色偏向淡棕,還要深一些,藍眼睛也不是那麼柔和。比起卡文的「親切」,他顯得冷調低沉一些,也比較傲慢一點。他長得也相當好看,但無法像卡文那樣用「英俊」來形容。那比較柔性一些,不適合他。他的五官十分個性,襯上曬得均勻結實的古銅色肌膚身材,散發出一股很男性的氣息。
「多謝你寶貴的建議,我會慎重考慮。」陳浪琴不客氣地頂回去。對他這種態度,她可一點都不高興,更別指望她會像只東方小綿羊般溫順地傻笑。
「你最好有那個打算,別嘴巴說說就算了!」傑瑞米挑個眉,睥睨著她。
「傑!」
卡文想阻止他,但他不理會,繼續說道:「你是特地來學英語的吧?這麼差勁的發音不矯正好,還學什麼!不如早點回國算了。」
算她倒霉,衝上他情緒的暴風圈。陳浪琴也挑個眉,說:「很遺憾剛剛聽說你跟你的『前女友』分手了。但這麼簡單的人際關係都處理不好,還交什麼朋友!不如有自知之明一些,待在家裡喝酒看電視算了!」她的英語還沒到那種不假思索就能脫口而出的地步,所以總還有一些句構和文法上的錯誤,不過,大致上的意思很明白。
卡文笑起來,緩和了場面。說:「好了,這樣算是扯平了。你們兩個都別再說了。」
傑瑞米站起來,拿起他的啤酒,一言不發地掉頭走開。
抓起果汁,把它當啤酒喝,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一杯。喝完了,心情跟著舒爽多。
「浪琴,」海琳娜說:「這果汁這麼甜,你這樣喝好嗎?」
「說的也是。」陳浪琴看看喝空的杯子,說:「我這幾天一直拉肚子,腸胃不太好,回去後准又拉肚子。」抬起頭發現幾乎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她。她明白自己話說得不是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笑裝作沒事。
英語到底不是她的第一語言,陌生的語言,使她變得大膽粗魯,而且不假思索,什麼該修飾不該修飾或看場合的話,她時常忘了顧忌,把心裡想的直接就說了出來。
想想真麻煩,好像沾附了不同性格似。她抽張面紙,擦了擦嘴巴,目光又和對面的喬相遇。她忽然覺得怪異,她多半和他在廁所前碰到,究竟給了他什麼印象?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太浪漫。
第三章
兩盒面紙加上兩瓶礦泉水,再加上一包洋芋片、一盒巧克力,一條大浴巾和臉盆,就把一個手提的籃子塞得滿滿裝不下——那個臉盆無論如何是塞不進去的。她應該推台推車,但她懶。
住在宿舍什麼都好,就是買東西很不方便。奧克蘭臨海,海上活動十分發達,但陸上公共交通系統很差,應該說不方便。學校在郊區,宿舍離最近的公車站,走路要花二十分鐘;離有名的聖路克購物中心,保守估計也要走上四十五分鐘,所以不少的住宿學生都有車。車子不貴,破一點的大概一兩千塊紐幣就買得到,但她沒那麼大手筆,又不打算長待,也老是搞不清楚左右方向混淆成一塊。每回過馬路,她老是習慣往左邊看,但車子是靠左邊走,駕駛座在右方,從右邊方向來。
這種習慣性差異搞得人筋疲力盡,她被「叭」了好幾次,還被罵「找死」。
稍遠處的櫃檯排隊的人比較少,但她懶,挑了離她最近的一個,隨手拿了一本新聞雜誌翻看。
「這麼難的東西,你看得懂嗎?」她身後猛不防冒出個男低音,帶點諷刺。
她回頭看,那個傑瑞米范倫。他跟她一樣提了個籃子,裡頭只有簡單兩樣男性盥洗用品。
「是不懂。」她把雜誌放回去,裝作聽不懂他的諷刺。「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行嗎?」傑瑞米把她放回去的雜誌拿了過去。他就住這附近,但他不想回答。
旁邊的櫃檯人比較少了,陳浪琴朝那抬抬下巴,對他說:「那一邊人比較少。」意思是說他可以滾過去。
傑瑞米瞪瞪眼,說:「我就是喜歡等這個櫃檯。」
好吧,你喜歡就喜歡。她聳個肩,懶得再理他。
等了一會,她前頭的人也已經差不多快結完帳,她把籃子裡的東西一一放到台上,面紙、礦泉水、巧克力、洋芋片——啊,還有臉盆和浴巾。
「你好。」輪到她,收帳的小姐職業性地對她打個招呼。
她回聲「嗨」,伸手到口袋裡拿錢。
「啊!」她突然叫了起來。
收帳小姐被叫聲嚇了一跳,愕愣地看著她。
她比個手勢,阻止收帳小姐結帳,一樣一樣把東西收回籃子。收帳小姐睜大眼睛看著她,說不出話。
「怎麼了?」她身後的傑瑞米挨過來問。
「我忘記帶錢了。」天啊,真是丟臉死了,居然會忘了帶錢。
傑瑞米噗哧笑出來,說:「我來吧。」把東西一樣一樣又拿出來,同時加上自己買的東西,對收帳小姐說:「麻煩你,一起結帳。」
然後轉頭問陳浪琴說:「你買這麼個大臉盆做什麼?」
陳浪琴不防,愣了一下,理所當然說:「洗臉。」
太理所當然了,引得傑瑞米又噗哧笑起來。
「謝了,我會盡快把錢還你。」
結完帳,兩人往一樓停車場走去。停車場旁有個出入口可以通向馬路,陳浪琴就一徑往馬路走去。
「喂,你要走去哪?」傑瑞米拉住她。
「回去啊。」她擺個表情,奇怪他這麼問。
「回去?你的車子呢?」他還以為她的車子停在這裡,一直跟著她走。
「我沒車,我是用走的來的。」
「走路?」不會吧!傑瑞米露出一些不可思議。然後問:「你住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