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坐一會,起身到洗手間。鏡中的她像花一樣嬌艷,她對自己笑一笑,細細補好妝。她想再待一下就該離開,否則傑瑞米大概又要說她「壞」。
回到座位,才剛要坐下,她的頭髮不知怎地被衣袖的裝飾扣子捲纏住,牽扯得有點痛。
「別動,我幫你解開——」大金站起來,好意要幫忙。
「我來就可以——」傑瑞米不知什麼時候大步過來,抓住大金的手,然後一把扯掉她衣袖上的扣子,解開她被糾纏的頭髮,環過她的肩,順手撩齊她亂了的頭髮。
那個動作,有種凌厲,好像要吃人似,不只是種公開表示,更像是一種示威,對其他男人宣示他對她的所有權似。
一時沒有人說話,大金甚至有些錯愕。
「謝謝。」陳浪琴轉身面對傑瑞米,淺笑一下。頭一次,感覺好像要臉紅。
「走吧。」傑瑞米還是沒笑容。
「我們先走了,拜。」她對眾人擺個手,刻意不去看卡文。
「慢走。」卡文臉上有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出了「瑪格麗特」,她微微鬆口氣。傑瑞米走得很快,人高腿長,在夜鏡中晃動成鏡頭。她快步趕上去,和他並肩走在一起;晚風吹來涼,她靠近他一些,他只是看她一眼,步伐更大了,負氣似。
從「瑪格麗特」走到停車的地方大概五分鐘那麼久,他一句話也不吭。陳浪琴聰明的不自找麻煩。雖然看不出他在生氣的表情,但依她很動物的本能,奧克蘭上空這當口,氣壓很低。
恐怕是會下雨。
上了車,傑瑞米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要回去了嗎?」可她實在沒辦法一直裝啞巴。
他像是沒聽到,車子駛出停車場,拐上馬路,加快了速度。可以聽見風在吹響。他放上一片CD,音樂聲砰砰,一個很乾脆的男聲控訴什麼似的叫吼起來,旋律有些激盪。
「這什麼歌?滿好聽的。」她問。
他轉頭看她一眼,繃著臉說:I used to love her,but I have to kill her.
我曾經愛過她,但我必須殺了她。
這真的是歌名嗎?還是他在借題發揮?!
她笑起來,也不理他還在生氣或者一肚子烏煙瘴氣,睨著他說:「那你是不是想殺了我?」
這女人!他就氣她這種不當一回事的大膽。惡聲說:「是啊!沒錯,我是想殺了你!」
他驀然踩住煞車,將車子停在路邊,陳浪琴身子猛一衝撞,幾乎要彈了起來。
「吉米!」幸好繫了安全帶,但她的手臂還是撞的發疼。「想殺我也不該是這種謀殺方式吧!」
傑瑞米不理會,也沒道歉,逼向她問:「我問你,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裝傻!你跟那一堆男人眉來眼去,賣弄風情,打情罵俏的,四處勾引,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大家只是說笑聊天而已。我才沒想要勾引誰。」
「沒有?!你敢說你一點都沒那個意思?!」傑瑞米逼得緊緊地,狠狠瞪著她。
「我——」陳浪琴咬咬唇,在他的逼視下,有些理虧似。「也許,呃,我是有些不拘小節,但我又不是有意的,我可沒有那樣想過去勾引誰!」
「你如果沒那樣想,會那麼做?!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吉米,你這樣指責我是不公平的,也沒道理。就算我對男人賣弄風情,又怎麼會是『水性楊花』?難道我不能展現我的性感魅力?」
「你——」傑瑞米簡直氣結。他平住氣,冷靜了說:「我沒那麼說。不過,你到底是跟我一起去的,和我在一起,總得尊重我的存在吧!」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不是跟你在一起,那就可以了?」陳浪琴嘴角勾著笑,反問,眼神閃得有些惡作劇。
「你——」傑瑞米瞪瞪她。說:「我的風度沒有那麼好!」意思是說「不可以」,即使他不在也不可以。
他這種姿態很明顯了。陳浪琴偏頭看著窗外,說:「讓我想想再說吧。」
「你還要想什麼?」傑瑞米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扳向他。
她瞅著他,答非所問,說:「我沒告訴你,自己跑去南島,你是不是很生氣?」
「當然。都快氣炸了。」他一副理所當然。
「為什麼?」
那還用問!「因為你這傢伙就是令人很生氣!」
這個回答讓她笑起來,很風情地。
她伸手捧住他的臉,雙眸凝睇了片刻,終究還是放開手,給他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容。
她還要想一想。她覺得眼前彷彿有一個深坑在等著她跳,坑裡頭密密麻麻全是麻煩,讓人神經耗弱又緊張。
她還要想一想,看是應該拐個彎,還是閉著眼往下跳。
☆ ☆ ☆
「所以你就把你先生丟在日本,一個人跑到這裡來?」陳浪琴問美奈子。
凱茜請她再過去晚餐,她照例又帶一瓶酒。兩杯酒喝下去,美奈子情緒興奮起來,話也多了起來。
「沒辦法啊,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總不能一直以他為中心在轉。」美奈子聳個肩,很瀟灑,也像沒奈何。
「難道就無法協調折衷?」
「如果能,那我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裡了。他離不開他的工作,我老是在遷就。這樣的日子我過得也煩了,所以心一狠,就過來了。」
美奈子說得輕描淡寫的,但對於習於家庭秩序的日本人來說,尤其是家庭主婦,這相當不容易。
「你不擔心嗎?」陳浪琴又問。
「擔心什麼?」美奈子反問。
陳浪琴聳個肩。「擔心一般結了婚的女人會擔心的。你這樣把先生一個人丟下,自己跑到他鄉異國來,要是一般人,多少會東想西想的吧。」
「啊,那個啊!」美奈子會意,說:「擔心當然是會,只是,就算擔心死了也沒有用。我倒是看得很開,這個婚姻如果靠不住,那也沒辦法。反正一切順其自然,想太多,擔心這擔心那的,只是自找麻煩。其實,愛情隨時會有,常常會來,不必要那麼恐慌。」
「我倒是贊成美奈子這種想法。」凱茜端了一盤自己烘焙的餅乾出來,還泡了一壺水果茶。「不管結不結婚,戀不戀愛,要先有自己的生活,才談得上婚姻或愛情生活。你要是沒有了自己,就什麼都不必談了。」
「你們兩個好一對『大女人主義者』!」陳浪琴開個玩笑。
「這是『經驗談』!」凱茜哈哈大笑,還刻意強調「經驗」這個字眼。「戀愛和婚姻一樣,是有條件的,『大膽』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忘了自己,要有膽子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能只是事事遷就。」
「但如果能讓氣氛和諧一點,妥協有什麼不好?」
「當然沒什麼不好。那就要看你怎麼運用你的手腕。」凱茜說得一本正經,儼然在傳授什麼。
陳浪琴吃了一塊餅乾,太甜了,連喝了好幾口茶。
「這餅乾好甜!凱茜,你是不是放太多糖了?」
「會嗎?」凱茜拿了一塊嘗嘗。「我覺得剛好。美奈子,你吃吃看,會不會太甜了?」
美奈子吃了一口,喝口茶說:「是有一點。」
「奇怪。」凱茜又吃了一塊,還是不覺得。
美奈子把剩下的酒全倒進杯子,喝了一大口,問陳浪琴說:「你不喜歡甜食嗎?浪琴。」
「也不是,」陳浪琴道:「只是不常吃。」
「那你該好好談戀愛。戀愛就像甜食,讓人食髓知味。」說著又拿了一塊餅乾,輕脆的咬一口。
「是嗎?」陳浪琴跟著拿起一塊餅乾反覆看了看,放進嘴裡含一下,再「喀嚓」地一口咬去了一半。
戀愛如果像甜食,那未免太蝕牙。她不喜歡侵蝕力太強的東西,偏偏又少了抗力。沒有人的細胞裡有這種免疫力,個個都缺乏抗體,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愛情」這東西會所向無敵吧。感冒病毒無可醫,想想,「愛情」這玩意才是最可怕的細菌,包著蝕牙的糖衣。
離開了凱茜家,她如前次走路散酒意。她喝得其實不太多,只是不知怎地,有種陶醉。
經過一個公共電話筒時,她停了下來,偏頭想了想,走了過去。
很快就有人接應。
「吉米?是我——」她突然好陶醉。
「浪琴?!」傑瑞米的聲音透露意想不到的驚喜。
「對,對,是我。浪——琴——」她咯咯笑起來,神經兮兮。
「你怎麼了?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
「對啊,我現在很快樂,抬頭就可以看到星星。」她邊說邊往後仰,夜空中一大群閃爍偷窺的眼睛。
「你現在人在外頭嗎?」傑瑞米問。
陳浪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忽然說:
「你喜歡甜的東西還是鹹的?」問得沒頭沒腦。
傑瑞米好耐性說:「都不喜歡。你現在人在哪裡?」
「都不喜歡?」陳浪琴沒管他的探問,又說:「那麼,你到底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