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說得吞吞吐吐,發音黏成一團,比爾根本聽不清楚。
後頭傳來一陣陣嘈亂無章的噠噠腳步聲。COCO、西田、磯崎和東堂光一幾個人歪歪斜斜地走下來,看樣子正要出去。
「是你啊,比爾。」磯崎說,看見洪嘉嘉一副窘迫的樣子,立刻走了過去。「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下無意識地瞄瞄楊照。
西田撇撇嘴說:「磯崎這傢伙每次一見了JJ供就忘了自己是誰,還敢笑我。」
COCO白他一眼,東堂光一要笑不笑,似乎覺得很有趣。
比爾擺個手,笑臉如桃花。「沒什麼,這個英俊優秀又帥氣的男士想找曼,不過曼好像不在,我正想訪問JJ是否知道曼去了哪裡。」
「是嗎?」東堂光一的聲音響起。他倚著樓欄,一副窩藏居心的笑臉。「很不巧,你又來晚了一步。她大概是去約會了。」那態度雖然談不上是幸災樂禍,但也看不出多少好意。
「是嗎?謝謝。」楊照平談的表情看不出有什麼失望,他拿出一張寫有電話地址的紙條,轉向洪嘉嘉說:「能不能麻煩你,等曼光回來時將這個交給她?」從他的態度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平淡的語氣卻透露幾許感情的沉積。
「我……」供嘉嘉低著頭,囁嚅著。東堂光一忽然走過去說:「給我好了,我會交給她。」
他的舉止出乎大家意料,COCO敏感地看著他,咬著後沒說話;大衛幽深的揭眼射出一絲精光,好不意外。
「那就麻煩你了。」楊照將紙條交給他,背過身,慢慢地離開。他一離開,西田隨即說:「東堂,你還真壞,幹嘛這樣打擊人家。」
東堂光一扯扯嘴,不以為然。磯崎說:「怎麼了?東堂,你不是嫌麻煩,一向都不插手別人的事嗎?這一次怎麼不麻煩了?」
「光一,你該不會是對那個女孩感到興趣吧?」COCO緊緊盯住他,不無試探。
東堂光一看看手中的紙條,漫不在乎的,答非所問:「我覺得變有意思了。」
什麼有意思?他只是帶一點懶洋、莫測高深的笑,語焉未詳。
COCO咬唇不說話了。磯崎和西田對裡一眼,聳個肩,似乎習慣了。大衛面無表情,看不透地內心在想什麼,只有比爾一瞼困惑,說:「你們在說什麼?曼怎麼會出去約會了?東堂,到底怎麼回事?」
「你還不知道啊?」磯崎作出誇張的表情,吊了吊眉。「喔,對了,那天你和大衛都不在場,錯過一場精采好戲。」
「是不是發生什麼?」比爾更好奇。
「是啊,」磯崎點頭。「前些天,剛剛那個男的和另一個高大的金髮男子同時來找江曼光,碰巧她不在,兩個人在樓下各據一邊對峙了好久,直到她回來。」
「結果呢?」
「磯崎,你少多嘴。」西田有些不高興。
磯崎聳個肩,毫不在意又說:「江曼光回來看到他們兩人時,完全愣住了,呆了好久,三個人像雕像一樣站在那裡不動,站了好久,一句話也沒說。」
「然後呢?」
「然後江曼光低頭好像說了句什麼,就往樓上走去了。」
「她說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說的是中文——JJ應該知道吧。JJ……」地轉向洪嘉系。
洪嘉嘉顫了一下,低聲說:「唔……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她好像是說……嗯……『何必呢』……」
「何必呢」,這句話幾乎可以確定隱含了一段幽幽的故事,無奈、動人,或許還接有一些傷感淒美。
比爾簡直聽得好感動,又嚮往又欣羨。
「好動人!沒想到曼有過那樣一段淒美的故事,兩個深情俊美的男人為了她,不惜遠赴天涯來尋找她……」
「哼。」COCO輕哼一聲。
「真的好令人感動,曼真幸運……」比爾還在叼叼絮絮。
「走吧。」東堂光一將字條隨便塞進口袋,掉頭走下樓。
幾個日本人蹬蹬地下樓,磯崎走了兩步,回頭搭住比爾的肩膀說:「對了,這個禮拜天晚上,東堂要在『夜鷹』演奏。你跟大衛如果有空,記得過來。」「夜鷹」是實驗性風格較強的音樂酒吧,每週日晚上開放時段讓各路的好手即興奮搭檔演奏。
「我會去的,東堂。」大衛對著東堂光一的背影說著,東堂先一背對著他們舉起手臂擺了擺,蕭灑又無所謂。
比爾看著大衛,沒說話,眉眼微顫,柔柔的笑容落了一絲牽強。
「我們一起去吧,大衛。」他仰起臉,充滿期待。
「嗯。」大衛摟住他,吻了吻他。
被遺忘的洪嘉嘉,不提防瞧見他們的親熱,難堪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她還是覺得很噁心,不禁反胃。她實在不懂,男人怎麼可以愛男人呢?怎麼可以和男人那個……也許看習慣了就沒事了吧?但這種事實在不是習慣就可以釋懷的。她覺得這整棟公寓裡的人都那麼難瞭解——她蹲下身,窩在角落裡,如小動物般的無助,需要被保護。
她環抱住自己,覺得那麼孤獨無助。
第四章
就從第五大道開始吧。
出了帝國大廈,沿著第五大道往中央公園的方向走,這一路是時尚的最精華。各種珠寶服飾和皮件、鞋子名店林立。吉安尼凡賽斯,卡地亞珠寶、香蕉共和國服飾,布魯諾瑪格麗、古奇、克莉斯汀迪奧、寶格麗、第凡內、維多利亞的秘密、路易士威登、漢密士……裝飾典雅非凡美麗的櫥窗,不時迎面撲來奪人眼目,看得人目不暇接。沿路更是幢幢的摩天聳立,水泥山谷般的起伏,構成紐約音符般的天際線,他們在棋盤式的街道中遊走,悠遊穿梭在紐約的心中,帝國大廈、克萊斯勒大樓,洛克斐勒中心,大都會保險大樓……一幢幢摩天的大樓反耀的是時間的悠長,奇異的閃爍一種陳舊的情感。
「亞歷……」江曼光欲言又止。像這樣,亞歷山大這樣牽著她,悠然地漫步閒遊,讓她不由想起在維多利亞城時的情景。那時他也是像這樣,默默牽著她,漫步在維多利亞城情意暖暖的街道上,她的心也就隨著他的步調起波蕩。
她知道他為什麼而來的,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牽著她的手,悠然地帶她看遍曼哈頓的風情景色。他們就像一對對尋常的男女,羅織自己的傳說。
「泰德叔叔和艾利都好吧?」他不說,她也沉默。
「嗯。很好。」亞歷山大朝左右看看,牽著她的手過了馬路,走進地鐵站,江曼光任他牽引,並不問目的,下意識卻握緊他的手。她一直沒勇氣嘗試,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實現。
「你好像對這裡很熟,來過嗎?」在地鐵裡,她好奇地多看四周兩眼,也就那麼兩眼,她原就不是太好奇的人。
「嗯,以前和朋友來過幾次,住過一陣子。」亞歷山大點頭,還是那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雖然他一點也下刻意。他將她拉近一些,「這個城市亂七八糟,不過,很有魁力,就好像我們剛認識時的你一樣。」
江曼光愣一下。話說著怎麼突然如此扯到她身上?卻一點也不牽強,她對亞歷山大的用心其實很感動,只是——她辦不到了。
下了車,出了地鐵站,就是東村了。滿街隨處可見各種髮式,顏色繽紛的龐克族,奇裝異服不足為奇,看得到的身體部位更到處都打洞,扣著一隻隻的戒環。街道景色也顯得較為雜亂,塗鴉、壁畫隨處可遇,空氣裡瀰漫濃濃的張狂味道,野氣十足,特立獨行,若不驚人死不休。
「這個地方有一股狂野奔放的氣氛,每次來這裡,不禁會覺得自己好像太壓抑了。」亞歷山大笑笑他說。
好像真是這樣。在街道上走動的每個人,穿著打扮都有自己的主張,而那種主張是極奇特的,驚駭習於體制的感官。在東村,聞不到一絲馴良的氣味,各家藝術的風格主張齊鳴奔竄,很有春秋戰國時代的空氣。中城水泥玻璃構築成的摩天世界,相形之下,倒顯得趣味狹窄。這附近住的多是未成名的藝術家,可能也永遠不會成名,現實人生從不保證什麼。
出了東村,兩人往下城的方向一直走,走馬看花過小義大利區和中國城,在小義大利區時,亞歷山大駐足喝了一杯卡布奇諾,她想了想,要了一杯Espreesso。
「這樣好嗎?喝這麼濃,你以前不是喜歡卡布奇諾?」亞歷山大看她要了一杯濃縮咖啡,有些奇怪。
「不了,就這個。」她習慣喝的Cappccinodecaff口味較淡。濃縮咖啡喝了,會讓人心臟像鼓一樣震盪。到了紐約以後,她沒再喝過卡布奇諾,甚至連咖啡都沒喝過,突然覺得滋味好苦,不再那麼甜蜜。
就這樣,陽光斜了,他們最終來到了南街漁港,坐在碼頭,迎風喝著啤酒。東河像海,風吹來有那麼一絲鹼鹼的海水味道。也許是因為一條布魯克林橋,因為那橋上的落暮滄桑,比起哈德遜河,她對東河較有一份情深意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