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阿照……」她愣住,喃喃地。
「曼光!」
「維納斯!」
兩個人聽見呢喃轉過頭來,帶著不同的喜悅走向她。
「曼光,」洪嘉嘉亦步亦趨跟過來,看見楊照和亞歷山大兩人,呆住了,內心發出一聲分辨不出意味的驚歎,深深地、忍不住地對兩人望了又望。
江曼光在心中暗歎口氣。難怪樓梯下那些人一副好興味的樣子,陽光底下原就還有許多新鮮事。
今天可真熱鬧啊。
「有沒有人這樣形容過一座城市?紐約就像個妓女。」西碧此神經兮兮地在一旁笑著,高樓的風呼呼地吹過,笑聲在風裡被支解稀釋。
江曼光歪著頭,老實的回答:「這倒沒聽過,你是第一個。」
她探頭望了望,從八十幾層樓高的半空望下去,狹窄的曼哈頓著實是個擁擠的人間。如果到一0二樓的遼望台,應該還可以看得更遠,但今天天氣不錯,八十六樓的戶外遼望台可以看得到藍天。
「原來紐約真的是有藍天的。」她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高樓的空氣。
「不然你以為怎麼?」西碧兒好笑地問。
江曼光聳個肩說:「來之前,我以為紐約樓高建築多,天空都被摩天大樓這去了,街道多半不見天日,終年陰風慘慘……」說著,又聳個肩。
「其實,也差不多。」西碧兒說,「有錢的人才享受得到高樓的陽光,沒錢的人終年就在晦暗的地底下像螻蟻爬行。你不覺得這樣看下去,地面上那些人一個個看起來,就像一隻隻的螞蟻?」
「是有點像。」江曼光很老實地點頭。
西碧兒哈哈大笑。「你還真老實,所以我說你不一樣。一般人聽到這種活,不是多少都會說一些鼓勵的話嗎?可你卻真袒言。」她停一下,正色地說:「不過,我喜歡這裡,雖然下去後,我可能也只是其中的一隻螻蟻。這個城市就像妓女,每個被它吸引來這裡淘夢的人也都是娼婦,某個程度或多或少都在出賣自己,肉體或靈魂。」
「或許吧。」江曼光喃喃。
西碧兒又笑一下。「但這一刻,我就像女王,高高地俯視我的臣民。儘管別人喜歡談自由女神,說她是紐約的象徵,可對我來說,唯有這個帝國大廈才是紐約的象徵,只有在這裡,才可以看盡這城市。」
江曼光沒說話。在太平洋西岸那頭的小島時,她很難想像在地球的另一方人們正怎麼過著生活;同一個天空下,有多少故事正要流演。離開了小島,她覺得彷彿她時空的象限也被扭曲了,生命的差別彷彿僅在於地域的差別。巴黎、倫敦、紐約、東京、台北、開羅——同一個時間中,不同地域城市中的人們的生活故事同時在上演,這中間讓人感到一種微妙的惆悵,一種難名的多愁善感,關於美麗的人生。
「你呢?去看過了哪些地方?」西碧兒問,她想江曼光來許久了,應該觀光過不少景點。
江曼光搖頭,這是她第一個觀光點。
「都沒有?!」西碧兒睜大眼睛,無法想像。「你到底都在做什麼,該不會一天到晚都窩在房間裡發呆吧?」
差不多,江曼光又聳個肩。
西碧兒定眼看她一會,搖搖頭。「你這個人……」像是不知該怎麼形容。
「其實我倒是很想去坐坐地鐵,就是沒勇氣。」
「那種事不需要勇氣,只要有方向。」西碧兒哼口氣。「還有,我真的搞不懂,你幹嘛那麼笨當那個JJ供的奴才。」
又來了!看樣子西碧兒似乎對洪嘉嘉相當反感,江曼光說:「西碧兒,你措詞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強烈,只是相互幫忙而已。」
「嘿,不知道是誰在搬來的第一天撞到了人,還很強悍地反質問我到底想幹什麼,那時你可沒有這麼謙讓。」
被她這麼一堵,江曼光無話可說,白她一眼,蹙蹙眉說:「沒辦法,她看起來那麼弱不禁風,而且,她實在沒有力氣,我實在無法對她狠得了心。」
「少傻了,她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西碧兒打鼻子哼一聲,對洪嘉嘉很不以為然。「那種人把自己的柔弱當武器,利用別人。看著吧,我勸你小心一些,否則以後真要有什麼事發生,你就後悔莫及了。」哪口氣像是看多了,一副未雨綢繆的姿態。
「能發生什麼事?」江曼光反問,頂多只是再被利用。
這不是該煩惱的事?也不值得傷神。她還有更麻煩的事等著,她以為己該過去的事,又統統逼到她面前,強迫她面對。
「想什麼?」西碧兒問,明亮有神的大眼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
江曼光搖頭,西碧兒也不問。她不說她大概也知道,公寓樓前預告的那齣劇味濃厚的浪漫愛情片頭曲,充滿了故事性,猜也可以猜出個大概。
「真有那麼難為情?」她不禁又問。
江曼光搖頭。「也不是,只是……怎麼說呢?」她仰起頭,忽然間有股羽化的衝動。
「那就好好把事情解決,光是躲避也沒有用。」西碧兒那語氣口吻,仿如兩人認識了多久似。
江曼光轉過頭看她,鄭重地點頭。
西碧兒欣然笑起來,視線一轉,發現了什麼目標似,微微抬了抬下巴,說:「啊,來了!」話鋒一轉,表情也跟著鄭重。「聽著,曼光,也許你覺得我多事。不過,我還是覺得,寧願因失敗而挫折,也不要到了六十歲再來後悔當初沒有勇氣去嘗試。我不懂你在躲避什麼,有些事冒一下險,是值得的。」不自覺地叫她「曼光」而不覺得拗口。
江曼光草草點個頭。她靜靜站著,看著越來越近的亞歷山大,看著越去越遠的西碧兒,看她回過頭對她揮手,和他微笑招呼擦身而過。
「嗨,亞歷。」高大的身影終於停在她面前,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他正俯臉看著她。她輕輕打聲招呼,終於抬起頭。
「好久不見了,維納斯。」亞歷山大低低凝視她,高傲深刻的臉龐增添幾些思念的風霜。他輕輕將江曼光拉到懷裡,擁住她,親吻她雙頰。
懷抱輕輕的久別的問候,勾起江曼光許多記憶。她伸手抱住亞歷山大,面對他的凝望,微微濕了眼眶。維多利亞城那藍得空蕩的天空、夏日的白夜、布查花園的煙火……這一刻,——兜回她心中。她親愛的親親亞歷山大的額前,凝眼望著他,看見流動在他眼裡的那往事的煙塵與依戀,心田微酸,親愛輕輕的親了親他的唇。
「亞歷,我……」滿腔的歉疚難訴說,亞歷山大伸手掩住她的唇,凝視的目光仍未離。
「什麼都別說。」看著她的眼在含笑,修長的手指從她唇瓣滑過,將她又圈抱在懷中。
長天秋水,在摩天大樓上的藍空中,風和雲輕輕拂過。
輕輕按了三下,沒有人回答,楊照不死心,又用力按了一下對講機的門鈴。
「你要找人嗎?」有人推門進來,兩個褐髮的西方人。右邊那個眨眨一雙未笑先有表情的灰眼睛,舉止有一種微妙的女性陰柔。他的個子不高,比他身旁的同伴矮有半個頭,但比起一般東方人也不算矮。他看看楊照,打量著他說:「你身材挺高的嘛,除了那個東堂,我還沒遇過東方人像你這麼高班的。是不是啊,大衛?」轉頭對他身旁的同伴笑了笑。
對他的話,楊照僅是微微一笑。他是長得不矮,即使站在一堆西方人當中,他也不容易被淹沒。這一點,他的哥哥楊耀也是如此,他們兄弟都遺傳了他父親強健挺拔的體魄,只是他並沒有同時遺傳到他父親優秀的才能,達不到他父親的期望。
「我想找一位叫江曼光的女孩,她應該是住三樓。」他對那個灰眼睛的老外解釋。那個叫大衛的,看他的眼神有種奇異的表情,褐眼珠顯得神秘幽深。
「你要找曼啊,那你就找對人了,啊,我叫比爾,是曼的朋友,這是我的朋友,大衛。」比爾邊開門邊說,「你是曼的朋友嗎?沒想到曼有像你這麼英俊體貼的朋友,進來吧。」他對楊照還談不上認識,就稱讚他體貼英俊。
他雞婆地帶楊照到三樓,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多事,敲著江曼光的房門說:「曼,你在嗎?我是比爾,曼——」
叫了半天沒動靜,反倒引來對面的洪嘉嘉開門探究竟。她只將房門開了一個小縫,比爾卻眼尖發覺,她一嚇,趕忙要將門關上,比爾已嚷嚷跑了過來。
「啊,等等,JJ——你在剛好。」他硬將洪嘉嘉的房間擠開,說:「曼不在房間,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這裡有個年輕高大英俊的男士想找她。」
洪嘉嘉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著,不敢太靠近比爾。她微微抬頭,很快瞅了楊照一眼,搖了搖頭,吞吐地說:「我不……知道……她……曼光她沒……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