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的神態舉止,出身應該不差,但怎麼……」先前的讚歎轉而為不解的困惑。「若是大家千金,怎麼會僅帶一名僕婦,出現在這山郊野外……」
「京城之中,可有哪家秀女有這等不俗的氣質和美貌?如意,你且想想。」殷莫愁清冷詩韻的氣質既是天生,必和她成長的環境背景有關。她慣常獨自對月臨風,萬般心事只訴青天,整個人倒也像天地一般飄忽空靈。如此乖悖出一般深宅閨秀的端雅,反卻自成獨特的風華。
叫如意的年輕男子略為沉吟,搖頭說:「聽說王丞相的千金長得嬌美無比,體態豐盈嫵媚,看來倒不似。志毅伯府和平遠侯府裡,也沒見過有這等氣韻和姿色的佳人。」他舉的都是朝中的王公大臣, 口氣卻十分平常。又搖搖頭說:「至於尋常那些百姓之家,更不必提了。瞧她的舉 止,絕非一般粗鄙無識的庸脂俗粉所能比。可若是官宦大戶人家的千金,絕不會放她獨個人僅帶著一名僕婦拋頭露面的,還是,會是哪家王侯府中的歌姬?」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搖頭又搖頭。蹙
著眉,轉向那眉色加劍的男子。
「皇──」他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隨即警覺,立即頓住,改口說:「大哥,你看呢?可有什麼印象?」
「沒有。」回答得沉緩,在凝結一種決心的堅定。「不過,沒關係。不管她是誰,出身如何,平民百姓也好,侯府的歌舞姬也好,都讓我覺得很特別。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氣質清冷的女子,顯得如此獨特脫俗。不像平素慣見的那些麗的脂粉,黏膩地教人喘不過氣。這女子很特別,不同於眾,特別有股吸引人的氣質。」
「大哥的意思,是對她有什麼打算了?」
那男子目光冷冷一轉,沒有回話,但意在不言。他從沒有見過像殷莫愁這般的女子,顯得冷清又炙熱,因為沒見過,所以稀奇,所以想擁有。
「可是太──她會答允嗎?」
「不管她答不答應,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可是,大哥,你這般自作主張,我怕太──呃,她會有意見。你別忘了,宮中有宮中的規矩。」
「這種小事,她不會有意見的,你不必擔心。如意,我決定的事,自有主張。」他將視線移向殷莫愁。口氣雖淡,卻不容有一絲異議。彷彿他說的話,就是一切。
隔著嘈雜的喧擾,殷莫愁感覺到有道目光在注視,回眸一望,卻見那對如星的雙眸。
「奶娘,我們該趕路了。」她低聲催促奶娘,準備離開。
但那如星的目光不放。他起身。正想朝她走去,不防一個神色匆忙的樵夫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連同身後的如意,也沒道歉,便急疾住棚外逃出去。他不以為意,揮手招來店家,一邊留心殷莫愁。
「如意,把賬會了。」他看殷莫愁起身,也無心再久留。
龍如意伸手到懷裡,好半天卻取不出銀兩。店家耐心地等著,似乎司空見慣。嘴角微噙著一些瞭然。
「奇怪……」龍如意喃喃自語起來。沒有?懷袋裡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大哥,糟了,我身上的銀兩都不見了!」
「怎麼會?上山前我不是才將所有的銀兩都交給你,叫你好好收到懷裡的?」
「沒錯啊!可是……」龍如意皺皺眉,突然大叫一聲。「啊!會不會是剛剛那個人?」沒錯!一定是那個人!他不小心撞了他們一下,然後,他們身上所有的銀兩就不翼而飛。「這下該怎麼辦?」他瞪直了眼,呆坐在板凳上。
一旁圍來幾個看熱鬧的人,瞧他們付不出銀兩,紛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人一多,嘴便雜了,不一會。便鬧烘烘的成一片。
「那邊怎麼了?怎麼那麼吵?」奶娘.好奇地轉頭。
殷莫愁跟著慢慢地轉過身去,眼一抬,使看見先前那一對含笑的眼眸,泛著冷冽沁心的星光。周旁圍了許多人。正對他們竊竊私語著,處境有些困窘尷尬。
「看他們一身人摸人樣。卻也學那無賴想吃白食不付賬!」幾個人不齒地啐了一聲。
奶娘推了推殷莫愁。說:「我們走吧。小姐。這不關我們的事!」
「等等,奶娘。你看我們還剩多少錢?」她原將要離開,合該是際遇,抑或上天的陷阱?這一回首,卻將她推向他,不定的命運。落了注,寫成了命定。
「只剩幾錢碎銀子了。」奶娘取出剩下的錢算了算。突然抬起頭,睜大眼說:「小姐,你該不會是打算──萬萬不可,我們就只剩下這點錢而已──」
殷莫愁不理奶娘的嘀咕,往店家走去。那男子見她走近,目光只望著她,神情冷漠,毫不在意旁人。倒一點也不似付不出賬的困窘。即便身處突發窘迫中,他仍是一副接近傲然的無動於衷。
「店家,這兩位公子欠的賬,我們替他們付了。」殷莫愁語聲清冽,低低的。避開那如訴的眼波。那一對如星的眼眸,發著清冷的光,異於沸騰的炙熱,用一種侵蝕的光亮將人吞噬。她轉向奶娘,吩咐說:「奶娘,看要多少錢,把錢給了店家。」
「小姐!這怎麼可以!」奶娘喊叫起來。
店家報了個數字,差不多是她們僅剩的所有。
「把錢給店家,奶娘。」
「這怎麼行!小姐──」
「把錢給他吧!奶娘。」殷莫愁輕聲打斷奶娘的驚跳。
「我們就剩這麼點錢,你把它全幫個不相干的人付賬,這以後若有什麼事,看該怎麼著才好!」奶娘嘀咕個不停.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錢付給店家。「喏。拿去吧!算你運氣好,遇上我家小姐。要不然,遇上這些吃白食的,你也只有自認倒楣的分!」有意無意地橫了那兩人一眼。
賬一忖,圍著看熱鬧的人便一哄而散。
那對如星的眼眸,正對著殷莫愁。深深將她烙在眼裡,竟一句話也不說。如意則堆了一臉笑,忙上前說:「多謝姑娘相助。我們身上帶的銀兩不小心遺失了,我大哥跟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多虧了姑娘出手相助。我姓龍,叫龍如意,這位是家兄,龍天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該如何稱呼?」他長這麼大,從未遇過這種難堪,倒對解圍的殷莫愁有了幾分好感。
「公子不必客氣。這等小事,不必掛懷,請不必放在心上。」殷莫愁微微欠身,算是回禮。
「小姐,我們該走了,趕路要緊,再跟這些人瞎攪和做什麼!」奶娘還在心疼那些白付的銀兩,語氣態度很不客氣。
「等等!」龍天運大步走到殷莫愁面前,說:「龍天運受姑娘相助,尚不知如何能報答姑娘?」
「我說過了,公子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殷莫愁站住不動。風吹過──突然感到她和龍天運面對之間,隨那風吹,似乎牽繫住一條扯不斷的絲線,若隱若現。
「我家小姐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奶娘在一旁諷言涼語著。「連一點茶水錢也想賴,還敢說什麼報答!算我們倒楣,也不跟你們討恩要情了。」
「大嬸,你這話就不對了。」龍如意微微一笑,語氣謙和,儒雅溫文。「我們原也無意抵賴不付賬,只是隨身所帶的銀兩,不小心給遺失了。才會有那種困窘發生。不過。能因此得和姑娘、大嬸相識。倒也是一種緣分。想想,人海滄茫。我和家兄卻能和兩位在這山郊簡陋的茶棚中相遇,這樣的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豈不是非常的難得!?合該有緣。你說是也不是?大嬸。」一番話說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
奶娘這才正眼細細地打量龍如意和龍天運。
龍如意看起來與龍天運年齡相近,同般挺拔。然而,異於龍天運英冷的氣質,龍如意長得俊美雅秀,神采翩翩,眼帶柔情;眉宇間且有一抹溫文的質色。襯著龍天運刀鎢似缺少柔情的容顏更形冷漠,有股直逼天地的氣魄風華。
奶娘在殷家多年。倒也曾見過不少達官顯貴。先前她沒注意,現在這麼仔細一打量,原先的偏見和輕視之心一掃而空。她看龍天運雖作尋常的書生打扮。眉目間在在流露出不凡的神采。就是龍如意也顯得儒雅不俗,一身侯門官家的氣派,外貌雖可以加以喬裝改扮。神態氣質卻騙不了人。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不經意間便會洩露其階級背景。她猜想他們一定不是什麼等閒的人物,總是王侯貴人一流。
這麼一想,表情就緩和了,態度也大為改變。點點頭,笑說:「公子說得有理。合該是有緣,小姐和我才會與公子相遇。剛才我說話有些失禮,請公子別見怪。」
「大嬸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奶娘寬心一笑,轉向龍天運說:「龍公子,方纔我說話多有冒犯。請你別怪罪。」龍天運瞅了奶娘一眼,他全心在殷莫愁身上,並沒有將奶娘方纔的話放在心上。但他不開口,氣勢便能懾人。奶娘吶吶的。她印象一改,思緒一轉,越覺龍天運的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