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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林如是

  「我說過別再提起這件事了。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道--」黎北瀟急躁地咆哮,雙手插入頭髮,極其痛苦無奈。他抬起頭,眼底閃過一抹苦楚,啞著嗓子說:「湘南,別再對我這般折磨!別這樣對我!」

  那沉楚痛苦深深牽動黎湘南的感情,她注視黎北瀟好一會,接觸他眼底眉梢抹抹難過憔悴,心頭一悸,投入他懷裡。

  黎北瀟緊緊摟住黎湘南,帖著她的鬚發,微微激動摩挲,時時親吻著她,像戀愛中的少年。那表情甜蜜疼痛,又覺悲傷又覺安慰,意在難言中。

  第七章

  黎湘南剛從舞蹈學苑出來,踏出大廈,就看見門口前方馬路旁停了一輛車身紅得發艷的跑車,喬志高手叉在胸前,停著車子,戴了一副帥氣的墨綠「雷棚」,旁若無人地對著她笑。

  她跑過去,又意外又驚喜地說:

  「志高,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特地來等你的。」喬志高拿下太陽眼鏡,微笑說:「有空嗎?到那裡去走走。」

  「真不巧,我要到醫院探望個朋友。」

  「沒關係。我送你到醫院好了。」喬志高局打開車門。

  「謝謝,麻煩你了。」黎湘南坐進車內,等喬志高也坐定後,她繫上安全帶問道:「這是你的車?相當別緻!」

  「謝謝。你喜歡嗎?」喬志高又是微微一笑,隨口似地問。

  老實說,她並不喜歡這種跋扈艷麗,著火似刺眼的鮮紅顏色,讓她有種相當不舒服的感覺;不過喬志高氣質冷,感覺陰沉,配上這種鮮麗跋扈,感覺艷亮的紅,卻是相當奇特的對比。黎湘南看著前方,避開問題,不直接回答,維持禮貌說:

  「這部車和你的氣質截然不同,一個熱一個冷,給人的感覺很奇特。我原以為你會喜歡那種冷黑青藍的色彩搭配你的氣質,就像你的穿著。」

  「這倒真意外,你認為我是個陰沉、冷漠的人?」

  「倒不是;只是你的氣質冷,給人一種冷漠的感覺,很有貴族感,而且神秘。」

  「你不喜歡?」喬志高側頭看著黎湘南一眼。

  黎湘南微微一笑,甩甩頭,避重就輕說:

  「跟太出色的人走在一塊,我會心虛。我常想,像你這般常被人當作視覺焦點的人心裡有什麼想法。」

  「沒有任何想法;不過,我不認為走在路上,路人會回頭多看我一眼。」

  黎湘南輕輕笑起來,笑聲清脆。

  「你大謙虛了!」她笑說:「我想你是早習慣別人的注視,久了變麻木。」

  「就算是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喬志高再次問道。

  這問題讓黎湘南有些為難。她當然喜歡喬志高,所以才會跟他成為朋友;但要她如此赤裸裸地回答,總是有些奇怪不自在;倒不是害臊或彆扭什麼的,總之就是怪怪的,她不習慣對人描述心裡的感覺或者訴說心裡的話。

  但喬志高如此堅持,她不得不回答。她想了一想說:

  「那是你的特質,我既然和你成為朋友,自然是欣賞你的氣質。」她轉個頭笑說:「不過,說真的,我越來越難將你和落拓的作家聯想在一起。」

  「那麼,你是被我的外表瞞過了!」喬志高這句話說得低沉,別有涵意,只有他自己懂得。

  「不!不單只是你的外表,」黎湘南若有所思,看著擋風玻璃外一直像要衝撞上來的迎面路景。「而是你的氣質、你的內在。那種神韻成於中而形於外,非常不同。當然,我不是說你缺乏文學素養,我是指你身上並沒有你自己說的那種『窮酸氣』。文學家其實面目百態,最引人難免僵化的藝術感聯想,就是那種窩居在閣樓,滿腹才華,卻落魄潦倒的作家。畫家也是一樣。恕我直言。你給我的感覺,其實更接近少年得志的平步青雲,沒有那種窮倒落拓。」

  喬志高沉默不語。黎湘南的感覺相當敏銳。她說得委婉含蓄,也認同他的氣宇,但她本能感覺到,他並沒有文學家之所以為文學家的本質--或許該說,他放棄了。

  「窮酸氣質」雖然多少是詆毀的形容詞,但那也代表了文人的氣質風骨,也是文人之所以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那氣質,當然不單只是表面那種落拓,窮倒等眼睛所能見識到的膚淺而已,而是去接近,感受後,才會察覺出文人之所以與常人的不同。

  當然,他知道他自己有那種材質--他足足念了四年的文學系。老天!那四年!但他最後終究選擇謀利快速的歧路。若說他還有什麼文人氣,大概就是多了那麼一點多年學院薰陶下的冷書香,也或許是因為這點殘餘,才使得黎湘南會接近他。

  本來他以為,黎湘南或許會有興趣查問他許多事,譬如他的過去、他的諸往歷史陳跡和腦袋裡想的什麼事;但她沒有,她始終淡交如水,並不探問他的隱私。

  如果他保持沉默,她也淡然,並不多問;相對的,她也很少--幾乎不說自己的事。

  而黎湘南一連跑了二層階梯,激動的情緒方才慢慢平穩下來。她在樓梯靜坐了片刻,心跳如常了,才慢慢走向高日安的病房。

  高日安一個人半臥在病房上,低著頭,看著手中一顆紅寶石戒指。

  「湘南!」黎湘南進門的聲音驚動他,他抬起頭。

  「好點了沒?」黎湘南微微一笑。

  「完全好了,醫生說隨時可以辦理出院。」

  「那恭喜了。舒睛小姐會來接你吧?」

  「她不會來的。」高日安把玩著戒指說:「我跟她解除婚約了。湘南,你聽我說,我承認我被舒睛吸引,所以找才會跟她訂婚;但請你相信,我真的愛你。你罵我濁,我承認,但我--」他抬頭注視黎湘南,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如紙。「湘南,你怎麼了?」

  「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為什麼?求求你,別這樣,別離婚……」黎湘南連連後退搖頭,爆出一聲大叫:「為什麼!不要--」

  「湘南!」高日安急忙下床,在她崩潰前及時抓住她。

  他急速扶黎湘南到床上坐著,強迫她喝些水。醫院不許人喝酒,病房裡也沒酒,否則他真會要她喝些酒。

  她父母離婚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所以她才會有如此錯亂而且激烈過度的反應;可是--高日安隱約覺得不對;至於那裡不對,卻說不上來。

  「湘南,你冷靜一下。」他說:「我是日安,我並沒有和舒睛結婚,所以我們也沒有所謂的離婚。你大概把我的事跟你父母離婚的事混淆了。我看你心情很紛亂,要不要跟我談談?別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把它說出來,心情才會舒坦好過些。」他肯定黎湘南心裡藏著很多事,她的舉止太反常了。

  「我很好,沒事。」黎湘南力持鎮定的樣子,可是握著杯子的手卻顫抖個不停,語氣也顯得異常高亢。

  高日安靜靜地打量她。每當他觸及她的心底事,她就像一隻刺蝟似的,以絕對防衛的態度拒絕他;像野獸一般嗅著敵人的味道,懷疑而機警地戒備森嚴,不讓他越過雷池一步。

  尤其是她父母離婚的事以及她無故離家一個星期的事件,那是她最大的禁忌。高日安默默地看著靜靜喝著水的黎湘南,思緒快速地走轉。從她剛剛近乎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反應,職業的敏感讓他覺得有種不尋常,深藏在黎湘南內心裡的秘密,似乎不只是因為她父母離婚表面上那麼單純,還有更複雜的結在糾纏她的內心。

  從行為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影響人行為的因素,大都有一定的刺激,才會產生行為的反應;也就是說,個人的舉止行為並不是表面所見所行的那麼無意識,通常有其一定的原因或理由--也就是刺激。

  這種說法算是比較科學。然而人的舉止行為並不是可以完全如此加以控制研究而導出結論,有些行為反應並不單只是受刺激影響,而是深潛在個人意識內的某種因由所產生,而這就得從個人的生活中去追溯尋求導致其行為的因由。

  這便是心理分析的功用了,但偏偏這是黎湘南最痛恨的。她甚至鄙夷地說這是一種偷窺。

  「湘南,你父親--」高日安試探著。

  黎湘南眉毛一揚,懷疑、警戒毫不保留地表露在眼裡,野生動物的氣息很濃。

  高日安心頭一跳。黎湘南這種充滿動物性的防衛抗拒的氣息神情,沒來由地讓他聯想起臨床所見,那些精神崩潰的個案。他們都有那種失去理性後近乎野生動物般的狂野氣息。

  太荒謬了!高日安用力甩甩頭。

  「湘南,你父母是為什麼才離婚的?」他整理思緒,語氣盡量壓得平淡。

  「我怎麼知道!」黎湘南莫名其妙地又突然急躁起來。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桌子旁,背過高日安,避開他的注視。而她先是否認知道她父母離婚的原因,隨後卻又回身說:「你又想研究什麼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爸外面有女人,他們才離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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