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回去……」我喃喃說著.「我沒想到我會喝醉酒,不能讓我媽看到我這個樣子……」
「可是你已經醉了!不回去,難道你打算整晚都待在這裡?」
「我只是感到有一點昏沉,坐一會,吹一吹風,很快就會清醒.」
連明彥聽著搖頭,語氣有些嘲弄.「如果有這麼容易,天下就沒有醉酒的人了.」
我靜了半晌,靜默看住他.歪靠到另一頭.
「你回去吧!不必管我.」
「我怎麼能不管你!是我讓你喝醉的.來吧!」他伸出手.──────「這是我的事,跟你無關.」我以為他想送我回去,對他伸出的手搖頭.
他也不堅持,安靜地坐在我身邊.隔一會,突然說道?「這次回來,只準備停留兩個月.昨天他到我家,還跟明娟問起了你,問你好不好──」
我沒動,依然閉著眼.
「你真的打算整晚都待在這裡嗎?」語氣又轉了折.我感覺到他起身輕颱帶起的氣流.「來吧!」聲音由上方俯落下來.
我慢慢張開眼睛,遇見他等待的眼神.第一次看見他那麼溫柔的表情,緩緩站起來,輕靠在他身上,低聲說:「我不能現在回去……」
「我知道.」他攬住我.我微閉雙眼,任由他帶.
感覺有點倦,輕飄飄地,又昏昏沉沉.
我不確知他帶我到了哪裡.我只覺得自己彷彿在飄浮,不斷地上升,好似飛上了夜空,但見滿目的星光點點.
然後,就置身在廣漠的宇宙中,舉目望去,儘是一片死寂的深藍太空……
***
在迢遙的宇宙中,我在死寂的深藍色太空中漂泊.地球去得遠了,我離那顆水藍的星球越來越.遙那盛載滿無數神話與美麗傳說的月,沉默得只那般渺不起眼地一顆冷卻的石頭;太陽星的光芒,被覆蓋在永恆的黑暗裡.
沒有風在吹響,無盡又無盡的,僅是一片片的深藍.我回頭遙望,那顆水藍的星球,那顆冰冷寂寞的石頭,遙遙地對我召喚;我反身想回去,黑暗中一股隱晦的力量,緊緊牽引住我的身體,我張口想喊,卻急速地被拉往深藍的廣漠中──我奮力的睜開眼,極突然地;在夜半中醒來.
迎我的是一片黑暗,只窗邊透進些許遠處燈光的微亮.窗外是高樓的天,窗內是一生的空間.
「這到底是甚麼地方?」我喃喃地,按著頭,仍感到沉重.
隔一會,眼睛適應了黑暗.我發現自己和衣躺在一張床上,心中大為震驚,想起連明彥.
「明彥?」我脫口叫出來,四下張望.
他就躺在我身畔,上身赤裸著.
「醒了?」他睜開眼,側身支著頭.
「這是甚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你──」我掉開視線,避開他的赤裸.
「酒店.」他答得很乾脆.「你喝醉了,我不能送你回去,又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路邊,你大概也不想到我家,只好到這裡來.你一進來,就撲倒在床上睡了,我叫也沒有用,只能等你自己酒醒.」
「我睡了很久了嗎?現在幾點?」
「半夜兩點.」
我陷入沉默.久久沒說話.
連明彥審視我的沉默,冷冷的眼盯著我看,極突然地脫口說:「你放心,我甚麼都沒有做.」
我淡淡望他一眼.神情有些無所謂.昏寐初醒的剎那震驚,早化為無形;我的沉默,為的是另一件事.
「你在擔心家裡嗎?」他看出我的猶疑.「我找明娟問了你的電話號碼,請人打電話通知你母親.就說你在同學家唸書,留宿過夜,這樣可以嗎?」
原來這些他都為我設想到了.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謝謝.」我低聲道謝,怕驚動了夜.
他浮起一抹淡微的笑,似乎表示沒甚麼.我和他面對,意識到他的赤裸,微微紅起臉.
「頭還會昏嗎?要不要再睡一會?」他問得體帖.
如果我顯得太避諱,以他心高氣傲的個性,不啻是侮辱了他,我點頭.是真覺得昏和累.
我靜靜躺下來,感受到他在身畔的存在.
「對不起,今天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望著天花板.
他沒出聲.我偏過面去,他默默正注視著我.
「那些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睡吧!」語態裡有著成人的溫柔.
「晚安.」我總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對.明彥的冷,明彥的笑,明彥的一舉一動和態度,總有著超越他實際年齡的成熟風度;我總會忘了,他其實還只是個未滿弱冠的少年.
我緩緩閉上眼,腦中走馬燈閃,絲絲點點的光亮爍不停,干擾著我的思緒、我的呼吸,使我久久無法成眠.我不敢動,怕擾醒一旁的連明彥;牢牢閉著眼,試著對自己催眠.
夜靜寂了,我清楚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自己快進入昏寐,忽然感到連明彥的靠近.
我太倦太累,儘管閉著眼,不想再開口或理會,當是睡了;他沒有叫我,似是靠近我枕旁,俯看我的睡臉,久久沒有聲息.我以為他或許重新入睡,跟著要墜入另一重昏寐,驀然感到嘴唇一陣冰涼──他冰涼的唇,吻上了我的唇.
唇觸的冰涼,將我的睡意完全震醒.我不敢開眼,不敢,不敢.
然後我感到他更近的觸靠,手臂橫放在我胸前,似是一種擁抱.我體覺他手的重量,橫壓著我的心跳,下意識更閉緊雙眼.
隔一會,他伸手撫摸我的臉和頭髮,然後繞過我的頸後.我怕他察覺我的清醒,噫動一下,順勢翻身,背對著他.假裝深深的夢中.
我不是怕,但我不敢面對.
「我知道你醒著.轉過來吧!」他完全洞悉我的假裝.
我只得轉身.不敢看他的眼.
「你別躲我,否則,我不敢保證我還會做出甚麼.」
「明彥……」我知道他是說真的.他一向不開無謂的玩笑.
「你對我毫不設防,但我也是男人,有個女人睡在我身畔,我怎麼毫不心動!」他臉上沒表情,眼神卻在逼視.
「我相信你.」我想躲,硬逼著自己看著他.
他不領情,說:「別輕易相信男人,否則你會後悔.」
我沒有那麼懵懂,我知道他想說甚麼;但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我相信你.」我重複對他的信任.
他望著我一會,突然擁抱住我,親吻我的唇.
「這樣你也相信?」極力想印證他的懷疑.
那最初最美的海潮聲,早深深扣動我的心弦;我的心是為彈鋼琴的那個人震漾.雖然,是該遺忘.
「相信.」我毫不遲疑,不開放的心,對之只有信任.
連明彥像是受了震漾,不相信,恨了起來.
「我不要你相信!」他低吼起來.「我那樣對你,你為什麼還能一臉無所謂?一點也不激動?為什麼還一副無動於衷?」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一臉無奈嗎?
「明彥.」我疲累極了.「我並不是無所謂,只是在這種時候,我又無處可去,除了相信你之外,我還能怎麼做?」
約莫是我疲累的表情洩露出些無奈,連明彥沉寂下來,無言瞅著我.
夜如此被驚動,我再也難以成眠.
「我一直在看著你;可是我總是不瞭解你.」他微有一點的凝神,側對的臉龐突顯得又近又遠.
因為夜太靜,這句話小小的驚心.可是我實在太倦了,想不起相似的我久遠以前的心情.
我把臉埋進枕頭.夜有騷動,別理會.
「我想睡了.」我只是累,想有個依偎.
他伸手輕觸我肩膀,我抬臉看他;靠向他,把臉埋進他胸膛,輕觸地感覺到他冰涼的體溫.
夜,就那樣睡了.
隔天,我在他懷中醒來.睜開第一眼,看見的是他隱約含笑的臉,我復將臉埋進他懷裡,感覺他涼涼的擁抱,才緩緩起身.
太陽已經很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在詩句的留白.故事無心,難以多說,和陳述太多的旁白.
「我送你回去.」出了酒店,他冷漠的表情多了一點柔.
我搖頭.
他看看我,沒有堅持,把詩集和聯考總複習題庫遞給我.沒對我揮手,或道再見珍重;在十字路手分手,我們各往各我方向.
我隨手翻翻詩集,干了的濕漬,在紙頁上留下一折折粗凸不平的痕跡.從中翻落一封淺藍的信,我瞪著那信,失神許久.
***
回到家,媽早已經出門上工了.我把書丟在桌上.
電話鈴響,是明娟找我;我略略梳洗,換了件衣服出門.
「這裡!若水!」偌大的快餐店裡,只三三兩兩疏落地坐著幾個人.明娟據守靠窗的位子對我招手.
許久不見明娟,她比從前又明亮紅潤許多.
「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我很自然露出笑.每次見到她,每次都見她多添一分明麗的美.
「才不好呢!」她歪歪嘴.「前些日子為了甄試,壓力好大,每天都要花好多時間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