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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林如是

  他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曾否在哪裡聞過。但那淡淡的感覺一直撩撥著他的記憶,牽引著他的思緒……

  他疑惑地打量她,搜尋她的表情,看她那微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弧線倨傲的下巴和微露出一絲憤懣不屑的表情--  啊?他胸口一緊,乍然恍悟!

  就是那個眼神!就是那種感覺!

  原來是她!

  長久以來,他一直感覺到他周旁有縷輕蔑不屑的視線環繞著;不是很強烈,祇是隱約地牽絆著他。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久了反倒慢慢成為習慣。那感覺很淡,有些飄忽,他老是抓不準它的來向,原來--原來全是這個傢伙在搞鬼!

  他不動聲色,側了側身子,舉起手蓋過謝阿蠻的頭頂,斜倚著牆上。換了一副狎膩的表情、曖昧的要笑不笑,聲音有點懶,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妳說,妳叫甚麼名字?」

  他突然間這個做甚麼?謝阿蠻狐疑地抬頭望他。

  過去兩年七個月來,她不曾和唐伯夫正面接觸過,祇是遠遠地輕蔑不屑著。她一直對他沒有好印象,看見他祇覺得礙眼心煩。她討厭像他那種沒有一點貞操觀念的男人,下意識地對他心存偏見,看他不順眼。

  但討厭歸討厭,不順眼歸不順眼,她的原則是不關自己的事絕不自找麻煩。所以她一向離得遠,小心地繞開公孔雀彩屏掃過的軌道,免得不小心被捲入那些圍著他團團轉的蠢女人定期發作的集體性歇斯底里症中。

  她謹守著北緯三十八度的防線,小心地不越過雷池一步,偏偏就那麼不幸地撞見了公孔雀和瑪丹娜的那樁好事,無端地惹了一身腥。

  「你問這個做甚麼?」她心存戒慮,提防甚麼似地看著唐伯夫。眼神有點不安,游移著,探索唐伯夫詭譎的表情和目光。

  「妳不說,我也查得出來。不過……」唐伯共似乎沒將她的戒慎放在眼裡,頓了一下,換了一種陰沉的表情口吻,重擺出威脅的態度說:「我隨時會盯著妳,所以妳最好別玩甚麼花樣。但妳如果放聰明的話,我想,我們最好是不會再見面的好。妳懂我的意思吧?」

  「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有機會再撞見的。」謝阿蠻很快地接口,咽一大口口水,順道將差點衝口而出的「我才沒那麼衰」的衝動咽到肚子裡。

  「那最好。」唐伯夫若有所思地點頭,目光在謝阿蠻臉上流連不去。眼眸深邃得像是藍鑽、神秘、眩惑、冷淡,而且發著光;光中一縷縷難以言喻的虹彩,裡面映耀著謝阿蠻倔強的丰采。

  他驀然收回目光,左右無意識地看,身體一百八十度的回轉,像是準備離開。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走了兩步,停了下來,突地又想起甚麼似的回過頭來。他又走向謝阿蠻,挨近她,下意識地皺眉,又朝左右看看,突然問:「妳好像很討厭我?」

  從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一臉詭異的神態,謝阿蠻一顆心就忐忑不安,不知他在玩甚麼把戲,卻沒想到他突然這麼問。

  她一時沒防備,愣了一下,瞬即臉紅,被料中心思地難堪又不自在。

  「我沒有必要回答。」她抿抿嘴,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討厭他,是她自己的事,即使他知道了,她也沒必要當著地的面承認她討厭他。沒的讓他以為她很在乎他。

  「是嗎?」唐伯夫可有可無地哼了一聲,冷不防的笑了,笑得陰陰的。

  他大步走到路邊,在攤子前停了一會,然後大步折回,丟給謝阿蠻一根烤香腸,揚揚眉說:「哪,妳的『天霸王』--」

  那個揚眉的動作,不知為何,讓謝阿蠻突地打個冷顫,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又疑惑又不安地看著大口漫不在乎嚼著烤香腸的唐伯夫,重又在瀰漫著肉香蒜臭的夜氣中,聞到那令她窒息的噁心的古龍水味以及淡淡的玫瑰香……

  那是屬於唐伯夫特有的,危險男人香;勾魂引誘的味道。

  第四章

  最後一首曲調吐洩出來,鋼琴停了半晌。幽暗的舞台上,那女郎斜傾著頭,隱隱在發光。全場屏氣凝神,鴉雀無聲,注意力全集中在舞台上的女郎身上。偌大的空間,只剩女郎略帶傭懶的清唱。

  淡淡一個轉折後,尾音收進鼻腔。琴聲隨即又起!歌聲改而由喉嚨低蕩出來,半收半放,像呻吟又像呢喃,特別帶了一分傭懶,彷若在耳邊輕訴,又似是在撩撥心坎。低蕩中帶著嫵媚,沉懶裡散發出幾分性感。

  唐伯夫雙臂交胸,倚著牆,興味盎然地注視台上唱歌的那女郎。一進門他就注意到那女郎了,發現新慧星似地驚喜,眼睛為之一亮,緊緊地盯著不放,眼光一直沒有移開過。

  台上那女郎,一分風情二分性感三分傭懶,可柔可媚,亦邪亦莊,難得的又清純可麗。看女人,他從來沒有失准過。台上那女郎,絕對稱得上是「絕色」;就是這種女人才迷人,如天使又似惡魔,清純與邪氣並生,最是讓人銘心不忘。

  像這樣的女人,他應該不會錯失掉,奇怪他以前怎麼沒有在店裡見過?他轉頭向一旁的經理,對他招個手說:「成裕,這個女的以前我怎麼沒見過?是你找來的?」

  「是啊!我看她挺不錯的,就作主將她簽下。事情一忙,倒忘了先跟你提一聲。」俱樂部經理莊成裕走到唐伯夫跟前,掛著一臉笑容回答。他半偏著頭,帶著欣賞的表情流連舞台一巡--隨即回過頭朝唐伯共努努下巴,邀功似地諂笑,志得意滿,意有他指說:「覺得怎麼樣?我的眼光不賴吧?這回可真是挖到寶了。」

  「嗯,的確是塊寶!」唐伯夫目光對準舞台,鑒賞甚麼珍物似地滿意地點頭。

  「識貨的當然是寶,不識貨的就當是石頭。」莊成裕換了一副口吻說:「說真的,當時決定用她,我還真覺得有點冒險呢!」

  「怎麼說?」

  「女人嘛!變幻莫測。你別看她在台上這樣性感嫵媚,待會下了台見了你就知道。她根本還不算是個『女人』,骨頭比肉還多,比個國中生好不了多少。誰知上了台、唱起歌,味道全出來了,風情撩人,媚到骨子裡了。我想來店裡的,都是識貨的,就大膽簽下她。再說,她的歌喉實在真的不錯。」

  「聽你這麼說,我對她更好奇了。」

  「怎麼?有興趣?」俱樂部經理露出詭異的笑容。

  唐伯夫笑而不答,不置可否。他並不是見了每個女人都好,他有他的挑剔;最起碼,像那個打「天霸王」賭烤香腸的臭毛頭就不行--個性不好不說,臉蛋、身材、氣質樣樣不及格;做為一個女人,那毛頭還有待商榷。

  「你啊,還是這種態度!」俱樂部經理搖頭說:「到底甚麼樣的女人你才看得上眼?你真該好好談個戀愛安定下來,只要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會瞭解愛情的美好了。」

  「是嗎?它真有你說的那麼偉大神奇嗎?到底是沐浴在愛河中的男人,見解特別不一樣。依我看,愛情只是一個名詞罷了,而且還是抽像的。」唐伯夫狎暱地理理莊成裕的衣領,拍拍他的肩膀,無所謂的笑了笑。

  莊成裕還待說甚麼,他搖手阻止他,淡淡丟下一句說:「別忘了,我可是結過婚的。」

  他轉頭又去注視台上的女郎。一曲相思情了,女郎橫手朝琴鍵一劃,劃下最後一個休止符。場內爆出熱烈的掌聲,女郎緩緩起身曲膝還禮。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燈光太暗了,他只看見一襲桃紅鮮明的輪廓。那身影他越看越覺得眼熟,下意識上前兩步,想探個究竟。

  小桃紅噙著笑下台,迎面向他走來。她身著一龔低胸圓領緊身的泳裝型桃艷禮服,開著高叉;外罩同顏色貼身及地的薄紗。線條畢露,深淺凹凸一覽無遺;卻又展現出乾淨、優雅的風情。

  她顯然沒有仔細注意和她迎面相向的唐伯夫。人那麼多,她根本無法費神一一去招呼;臉上的笑,也祇是一種籠統的禮貌。她甚至有些恍惚,俱樂部昏暗的燈光,滿滿是令人窒息的空氣。

  她無意識地對迎面的那個人微笑、又微笑,驀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噁心香味,心頭一震,不禁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臉--

  「是妳?妳在這裡做甚麼?」陰森的聲音先喊了起來。音調裡充滿了驚訝、詫異,不相信與錯愕。

  「唐伯夫?你又在這裡做甚麼?」謝阿蠻更是震驚。像是被針刺了一下,被蛇咬了一口,起了一身戰慄,死不相信地盯著那朵噩夢一樣尾隨的黃玫瑰。

  唉!噩夢!噩夢!怎麼好死不死會往這地方又撞見了這只公孔雀?

  「廢話!這家店是我的,我不在這裡要在哪裡?」唐伯夫仍是一臉氣急敗壞,神情幾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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