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是專家嗎?」舒馬茲楊皺眉輕諷。
「我學了十多年的鋼琴,這點見識還有。」
「你怎麼突然對我那麼有信心?你不是一直對我充滿懷疑?」
我語塞。「總之,請你不要再喝酒了。」把那樣的事告訴我,那樣的秘密,我——「剛才你說的一切,你放心,我一句也不會洩露出去。」
「你就算說出去我也無所謂。」舒馬茲楊冷冰冰的。「反正我早就過氣了,頂多小報炒作一陣,很快就會偃息。」
這態度實在傷人,又有種自暴自棄。
「請你別這麼說——」我不知道我哪裡不對了,說話的同時,我伸手環住舒馬茲楊的肩膀。「舒馬茲楊先生,我跟你道歉。我承認,我原是不情願來柏林的,可是……可是……」
「可是」以後就說不下去,因為我發現了我在做什麼。
「可是怎麼?」舒馬茲楊不動,本來已經冷的眸光帶電,被冷視的就算不灰土頭臉也會內傷。僵得我一時繃住。
「可是……呃……」我訕訕的,囁嚅起來。厚臉皮否認了一百次的事,我現在卻自揭自己的底,搬磚頭砸自己的腳。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舒馬茲楊仍然沒動。
我頭一低,目光和他對上。「呃,我好像在抱著你——」
我應該馬上鬆手的,像嬌俏可愛的女孩,薄唇微嗔,含蓄害羞的臉紅,一邊且欲視還遮的偷覬著。可是我卻像木頭一樣。我想到要放手的時候,聽舒馬茲楊說:「請問你要抱到什麼時候?」
「對……不起……」我趕緊放手。「我沒有其它的意思,我……嗯,請你別介意……」
我覺得我應該解釋,我並不是意圖侵犯,或者投懷送抱、使用手段什麼的。
只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個脫離大腦控制的動作是怎麼突然蹦出來的,自然也解釋不出所以然。
舒馬茲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我,看到我不自在,猛然將我拉過去,像文藝愛情電影那樣,我倒坐在他腿上,他摟住我的腰,低身親吻我,滑潤的舌捲住我的舌。
請相信我,我沒有想到——甚至也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也請相信,我以我的人格發誓,我絕對沒有過勾引舒馬茲楊的念頭。
所以,舒馬茲楊親吻我的時候,我是張大著眼睛的。
「我吻了你,怎麼辦?」舒馬茲楊應該知道他在做什麼,他的目光清晰得沒有一絲混亂。
「不怎麼辦。」我也很清醒。「你吻過的女人那麼多,難不成要一一用身體償還?」
「你想要我的身體?」
「不。」我只是打比方。
「我無所謂。」
「我有所謂。」這樣半躺坐在他腿上,半倚在他胸膛的姿勢很不舒服。我試著拿開他摟在我腰間的手,想站起來。
「別動。」他稍加使力。
「可是,這樣……這個姿勢……我覺得不太舒服……」
這實在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姿勢。而且,我無法放鬆,身體的肌肉因此僵硬緊繃,更加不舒服。再且,這麼近,我不斷聞到舒馬茲楊身上的氣息,混合著古龍水香的一種男性的味道。
當然,我不會因為這樣就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多少次,我曾在杜介廷的胸懷中取求渴望以抵擋柏林的涼寒:多少次,我在杜介廷的懷中寐醒,肌膚印來他身體的熱。只是,此刻我躺偎的是舒馬茲楊的胸膛,立場上顯得怪異。
「你怕我?」舒馬茲楊沒理會我的話。
「不。」
「那麼,你是討厭我?」
「不至於。不過,舒馬茲楊先生,你也並不喜歡我,你甚至不情願收我。你的態度並不親切友善。」
「我一向就是如此——」
「不。雖然你不會跟人談笑風生,但對其他學生的態度,算是溫和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
我微咬唇。「曼因坦教授介紹我來這裡——」
舒馬茲楊的表情讓我說不下去。這些話我重複過一次又一次,他也聽過一遍又一遍,實在沒什麼意義了。
「請你放開我,舒馬茲楊先生。」這真不是個說話的好姿勢。我覺得身體開始酸痛。
「你在害羞?」舒馬茲楊暖暖的氣息輕噴在我脖頸上。
他在跟我調情嗎?我望著他,流露出這樣的懷疑。
他用力一帶,使我坐在他腿上,背可以挺直,和他平視,感覺好過多了。
「為什麼?」我問。「因為我抱了你,所以你覺得可以這樣對我是不是?」
「不。」
「那麼,為什麼?」
「因為,你說我有才華吧。」他的語氣略帶不確定。
「說你有才華的不止我一個。」
「沒錯。可是我沒有將那些事告訴過他們。」
我震一下!幾乎要苦笑。
「還有,你撞上了我醉酒。」
我沉默片刻,站起來。他沒有阻攔。
「我保證,我絕不會將我看到、聽到的事情說出去;以後,我也不會做出任何輕率的舉動。所以,我希望能維持舊況。我會努力練習,盡百分之百的努力達到你的要求。」
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舒馬茲楊站起來,說:「你保證,我卻不能保證。走吧,我送你回去。」
「什麼意思?」我困惑。「你不會是要跟我說你喜歡上我吧?」什麼徵兆都沒有,不可能一下子就喜歡上一個人的。
「我沒有這麼說。」
「那你——」
「我既然會對你說出那些話,潛意識裡,對你的看法也許是不同,你不是原本出身自這個德語生活圈的,又是曼因坦教授介紹來的,我也就對你少了掩飾提防——」
「提防?」
「你說我的態度不好,我的確是不耐煩。我沒興趣要這個位子。」
我大概明白了。這樣下去,他會越說越多,那我便越牽扯越多,所以我閉嘴了。
「走吧。」舒馬茲楊攬攬我的腰。
這樣肢體的碰觸,可以意味是禮節,可以意味是其它。我不想再分析了,隨他。
我只希望,他別再半途就將我丟下就好了。
第九章
那一次開始,舒馬茲楊就沒再中途將我丟下過了。
沒錯。那只是開始。
事情開始得有點莫名其妙,我是說我跟舒馬茲楊之間,絲毫沒有徵兆,就這麼——也許,也不能說沒有徵兆,但至少不是愛情的徵兆。不過,事情就那樣開始了。
練完琴,他會送我回家;偶爾他有事耽擱,我如往常的步調。週末我照常練琴,他會特地過來,我們會一起吃飯或喝咖啡。很多時候,會一起散步。
突然之間,私人性的相處變得密起來。
很多時候,他會攬我、親吻我,柔情的。
忽然之間,愛情似乎就那樣來了。
可是,請不要說我跟舒馬茲楊在談戀愛。沒那麼簡單。
舒馬茲楊不避諱,我也覺得沒什麼好偷偷摸摸,這到底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但很快就有好奇的眼光;很快我就發現,舒馬茲楊到底是一時風流過的人物,那光環還是在的。只是,文明人是有文化的,懂得尊重人隱私,有的只是隱性的好奇,投射的注目也會掩在若無其事的平靜後。
我又不遲鈍,神經還是敏感的。
這天練完琴,我匆匆收拾好東西打算離開。
走到門口,舒馬茲楊的秘書叫住我。
「劉小姐,」秘書追上來。「你先別離開。舒馬茲楊先生請你在他辦公室等他。」
「有什麼事嗎?」
我這樣問,秘書眼中忽然閃出一絲瞹昧的光芒。公式的回答:「我不清楚,舒馬茲楊先生只是這樣交代。請你跟我來。」
舒馬茲楊的辦公室我不是第一次進去,跟著秘書走進去時卻意外的有種怪異感。
「請問你要喝點什麼?劉小姐。咖啡好嗎?」
聽秘書這樣問,我訝異的抬頭。
「不用了,謝謝。」一杯咖啡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招待,只是,她沒必要將我當客人;其中的客套讓人敏感。
「那麼,你請坐。舒馬茲楊先生馬上就會過來。」秘書點個頭,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呃,劉小姐,我可以請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我覺得奇怪。
秘書先露個微笑,試探的:「呃,請問……你跟舒馬茲楊先生在交往嗎?」
「啊?」我沒提防這個問題,一時楞住。
這時,舒馬茲楊恰巧進來。我茫茫地望向他。
「舒馬茲楊先生。」秘書招呼一聲,「那我出去了。」出去前,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你怎麼了?」舒馬茲楊說:「一臉茫然,眼神呆滯渙散。」
我想也是。剛剛那一刻,我的魂掉了。
「是不是嘉芙蓮說了什麼?」
嘉芙蓮,非常女性化的一個名字。真無法將舒馬茲楊的秘書和這個名字連在一起。
「她問我,」我覺得口乾舌燥,「我是不是與你在交往。」
「哦?」舒馬茲楊似乎感興趣起來。走到我面前。「那你怎麼回答?」
「你說我該怎麼回答?」
「所以你就一臉茫然眼神呆滯渙散。」舒馬茲楊嘴角隱隱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