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尋常人這時候都會感歎起身世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王印加的預料之中,就像電影「龍鳳配」裡演的一樣,像王子般英俊迷人的主人家二少爺要訂婚了。
原本,隨著當廚師的父親落居在有錢人家,老闆家恰巧有兩個英俊宜人的兒子,近水樓台,這一切多像電影「龍鳳配」的情節。電影最後,主角的司機女兒莎林娜由原先愛的二少爺轉面和能幹聰明的大少爺有情人終成眷屬,麻雀終於變鳳凰。
但是,她王印加不是莎林娜,現實和電影也不一樣。一切像電影,但結果——她知道一定不一樣。
因為,王子不愛灰姑娘。
大人都讓小孩看童話,可王印加覺得,童話其實是最荼毒人心的東西。
可幸她聰明。
王子根本不愛灰姑娘,就像麻雀其實變不了鳳凰。
當灰姑娘還是灰姑娘時,王子根本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也不會愛上她;要等到她穿上玻璃鞋,乘著南瓜變成的馬車,搖身一變成美麗迷人且神秘的公主,王子這才對她一見鍾情,神魂顛倒。
所以,王子看上的,根本不是那個一身灰撲撲骯髒的灰姑娘仙度瑞拉;而是那個穿著玻璃鞋、變成美麗高貴的公主。
王子不愛灰姑娘:要等到灰姑娘變成了公主,一切條件都具備了,王子才會愛她。
所以儘管劇情再雷同,「王子」也不會看上她這個廚師老王的女兒灰姑娘王印加。
愛作飛上枝頭夢的女孩,還有女人,實在,都白癡蠢得得可以,智商低得可以。
可幸她實在聰明。
只不過,尋常人這時候多少會感歎起身世吧?
為什麼她不是那些衣香鬢影、手執著香檳、媚態可掬,讓人伺候的高貴華麗的女人之一,而是手捧著香檳、點心盤,滿頭大汗穿梭在那些有錢大爺小爺和他們的女人之間忙著伺候別人的女傭?
人家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她就是那個老鼠生的會打洞的女兒吧。
大家都勸,好好的隨便到哪家餐館也有大廚二廚的位子等著,何必當人家的廚傭。但廚師老王有他自己的考量。飯店餐廳工作是好,但他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個小孩,顧得了工作便顧不了女兒,倒不如當私人廚師,供吃供住又能照顧到小孩。
事情就是這樣。從王印加十歲,他們就到紀家,到現在,她專校都畢業,又插入了大學,還是在紀家。
其實,她不止一次要求她爸爸辭職走人,但廚師老王有他的想法。待在紀家,雖然算人家的傭人,可是薪水不錯,時間也多,而且都待那麼久了,他也習慣了,加上老闆夫婦對他們都不錯,這樣一直待到退休也沒什麼不可。
平時紀家人口簡單,他可以偷閒和司機老許喝酒下棋;一個月一兩次的客宴,則可以讓他大展身手。一切配合得這般圓滿,所以老王安分又知足。
可是,王印加卻不這麼想。
他們父女和司機老許夫婦,這麼多年一直住在紀家大房子後的傭人房,樓上樓下當鄰居。老許的女兒春美,比她大三歲,專校一畢業就搬出去,迫不及待抖掉「傭人」的標籤。王印加跟著父親,雖然紀家不拿她當女傭看——事實上她也不是女傭——可是她父親老王覺得,吃人家、住人家的,又拿人家的薪水,平時她上課不能幫忙也就算了,但這種時候——紀家招待客人或種種名目的宴會的時候,大家忙不過來,她跟著一起端端盤子、招呼客人用點心,也是應該的。
所以,老許的老婆管家務,她和瑪莉亞——紀家近年請的外籍女傭,就在老許的老婆指揮之下,做著女傭該做的工作。
所以,在紀家,王印加的地位其實和女傭沒兩樣。
老許的女兒春美,就是因為這樣,才迫不及待趕快搬出去的。
「反正留在紀家也沒希望,不趕快搬出去,還留在這裡做什麼?當女傭嗎?」她這麼跟王印加說,還勸她也趕快搬出去。
春美說的「沒希望」,是指攀上紀家的兩個王子,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
紀家的兩個「王子」,就像電影和童話書裡所描述的王子一樣,高大英俊迷人,那當然還有錢。除此之外,現代王子都受了良好教育,水上陸上運動都萬能,而且還聰明過人、辦事能力強。
只是,性格完全不一樣。
童話裡的王子不是溫柔便是體貼,外加善解人意,並且不畏艱難。可是,紀家那兩個……
老大紀遠東,二十九歲半,頭腦是一流的那不用說了,紀家門下的飯店、百貨公司、量販廣場都歸他管。他鮮少笑——或許只是不常笑給王印加看到,她沒這資格——喜怒不形於色。也就是說,他是那種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冷靜理智型的。
他來往的對象,都是貼有標籤的——某某集團的二世子、世家友伴、門當戶對的男女朋友,以及背景也許差一些,但頭腦才幹一定不會輸他的學生時代(王印加猜的)的對手。
他對傭人的態度——廚子啊、司機、管家和他們的兒女,是所謂的「冷禮節」。也就是說,他雖然不會對他們視而不見,但也絕不會親切熱誠,只是維持起碼的文明程度,冷淡有距離,只要求不失禮而已。他絕不會跟傭人說超過三句話,頂多是「早」、「謝謝」,最多再加上「不必」。
至於老二,二十七歲的紀遠星——well,跟他老哥差不多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難怪,同父同母同一個工廠製造出來的(這是許春美傳神的批評),要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紀遠星不管事。他還在國外某個機構做博士後研究,但大概不會太長久(這是王印加小家子氣度的預測)。他像候鳥一樣,每半年飛回來一次,每次待一到數個月不等。就是這樣!做研究工作可以這樣像渡假愛走就走嗎?所以不能怪王印加不看好他。
跟他大哥一樣,紀遠星也難得會笑——笑給他們傭人年看。起碼,王印加就看到過好幾次(遠遠的),他穿著超繃的三角型泳褲,露出他結實、沒半點贅肉的好身形,躺在那大得可以淹死人的游泳池畔,和穿著比基尼的漂亮女伴們有說又有笑。
他在「平民世界」做研究工作——雖說是「平民世界」,但夠資格進那種機構的,也算「非凡即聖」了——接觸的人背景形形色色。不過,物以類聚,他來往的對象,即使門不當戶不對,不管男女,起碼都是某方面有某種實力的「人物」。
對待傭人——這一點,也跟他老哥差不多——他頂多點個頭,表示他看到或聽到你了。多半時候,他只是「唔」一聲。他跟傭人也絕不會說超過三句話,或者應該說(王印加這麼猜),他跟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應該是這樣的。從他們十七八九歲時,王印加就認識他們了;起碼有十年,他們的態度就是這樣。傻瓜許春美不自量力,百般嘗試碰百次釘子,最後只好放棄撤退。
可幸她王印加聰明。
這麼多年,她跟他們打過照面不到二十——或者三十次吧;跟他們兩個人說過的話,總共加起來也不超過,嗯,三十句吧。平時出入,主人家坐著黑色大車由敞開的大門進出;他們做傭人的,由旁邊的小門作賊一樣出入。一進大門,走邊旁的小徑到主屋後的兩層高傭人館,一路上誰也不妨礙,也不太會與老闆主人們不小心撞到面。
所以,近水樓台,可再怎麼也撈不到月。
只不過,王印加也從沒想過要去撈月就是了,只有傻瓜許春美才會幹那種蠢事。那根本是幻影,怎麼撈也撈不到,一個搞不好還會淹死!
因為王印加聰明,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老實說,老是待在紀家她也煩了;還得兼做假日宴會女傭,她覺得更煩。
許春美搬出去後,她也想過跟著搬出去。只是如此一來,房租生活費用就多出一筆。她老爸廚師老王說得很明白——錢是留給她辦嫁妝,不是用來浪費在那種不必要的事情上。待在紀家,有吃有用,什麼錢都不必花,何必浪費那些錢另外搬一個家!而她又不願為了籌錢付房租生活費四處打工,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所以,只好這麼將就下來。
可是,只要一畢業——她是鐵了心,只要一畢業,就算要跟鳥借翅膀插在身上,她也一定要飛出紀家那起碼有兩個人高的高牆外。
只要再忍耐一年就行了。
再一年……
* * *
「唉,累死我了!」邱怡穎端了滿滿一盤空杯子,一進廚房就大聲喊累,重生把杯子放下,一古腦兒攤在桌子上。
王印加把杯子收走,說:「都跟你說了,這工作一點都不好玩,誰叫你硬要跑來。」絲毫沒有憐憫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