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管做什麼,我老是覺得提不起勁,所以我想,是不是該開始念點書了。」青春的一天是抵過成年後的一個月沒錯,但經過了二年多完全放縱的日子,他覺得又走到了一個叉口。他還是覺得汲汲營營於那些虛浮的分數,考試名次沒什麼意義,就只是心裡感覺想唸書而已,至於未來什麼的,他還沒想那麼遠,等他想清楚了,他會更認真。
他父親瞭解似地點個頭,說:「你自己拿定主意,爸跟媽都不會干涉你。不過,不管你決定怎麼做,你媽跟我一定都會支持你。」並沒有趁勢追擊,對兒子「曉以大義」,只是要徐明威自己想清楚拿定主意。
「不過,兒子,」他頓一下,忍不住還是附加一句但書.「聽你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爸覺得鬆了口氣。說真的,你媽跟我都有些擔心,畢竟離考試的日期不遠,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我知道你還有許多迷惘,對將來也充滿疑惑,不過,兒子,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你不能老是這樣迷惘下去。我想,你或許可以換一個方式思考,不要去想什麼是有意義或無意義,而試著問你自己,你自己要的是什麼?你又想做些什麼?」
「你是說目標嗎?」徐明威略為蹙眉。
「可以這麼說,不過,沒那麼宏大,不必陷在那種縹緲的情懷裡。重要的是『你自己』。你怎麼想?你要做的是什麼。」
「我懂你的意思,爸。不過……」徐明威眉頭依然微皺,陷入一絲混亂。「我還不知道。我還在找──」
「不急。」他父親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慢慢來。等你想清楚了,瞭解自己真正想做什麼,所有的迷惘就會消除。就照你自己心裡想的去做,千萬要相信自己,那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那你忙吧,爸不打擾你了。」徐明威父親再度拍拍他肩膀,鼓勵地對他微微又一笑.站起來,不經意瞥過桌上的照片,有絲驚奇,朝照片抬了抬下巴,含笑說:「女朋友?」
「還不是。」徐明威的視線跟著落在照片上。「不過,爸,你要看清楚,這是將來我要娶回來的女孩。」
「哦?」聽他這麼說,他父親不禁挑了挑眉,驚奇且感興趣地多看照片中的女孩幾眼,沒當他的話是開玩笑。「看起來似乎是很乘巧的女孩,不過,好像有些嚴肅。」
照片中的女孩倚著窗,並沒有看鏡頭,而是將視線投向相片盡頭的遠方,微蹙著雙眉,臉上沒有笑容,好像在思索,手上還拿著一本書,神情有些暗淡,又像疲累。
「沒錯,」徐明威微笑起來。「她是個很認真的女孩,對她自己的將來已經有很清楚的規劃,也很努力地朝她的目標用功進行。跟你的兒子是很不一樣的。」說到最後,自嘲地輕笑出聲。
「是嗎?可是照片中看起來,她好像不怎麼快樂的樣子。」
「你也這麼覺得?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勸她她是不會聽的。」語氣裡有疼惜,毫不掩飾。
徐明威父親敏感地看他一眼,知道這個兒子是認真的,但沒說什麼。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怎麼都沒聽你提過這個女孩?同班同學嗎?」
「嗯。」徐明威點頭。「去年才同班的。我一開始就注意到她了,但人家一點都沒注意到我。我引不起她的注意。」
「不會吧?」他父親顯得很驚訝,不可置信.「我的兒子這麼聰明優秀,英俊又有風度,怎麼可能……」
「爸,」徐明威被他的口吻惹得笑出來。「你別忘了,你的兒子打進入國中,就不曾拿到一個像樣的成績過。我說過,她是很認真的,當然不會注意我。不過,也不是完全因為這個原因,除了唸書,她對任何事都沒興趣.她就是那樣。」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
「不知道。」徐明威打斷他父親的話,很乾脆。「我就是喜歡她。」
就是喜歡。
多乾脆簡潔的一句話,那麼決斷鏗鏘有力量。
那就是全部的理由了。不為什麼。
第四章
算算時間,她應該快到了。
徐明威安靜地坐在角落的位子,耐心地等著。他還不曾這麼早到過學校,空蕩的教室似乎隨處有回音。陽光已經穿過枝椏樹葉灑落在牆間,但除了吱吱喳喳吵雜的麻雀,四周異常的安靜。他等著,計算著時間,聽見自己的心跳不規則的顫動。
七點差十分。
走廊上傳來躂躂的腳步聲。
來了。他跳起來。
有個人影走進來,探手要去開燈,他連那身影都沒看清楚,便喊住了她。
「張凡儂──」他確定是她。用功的張凡儂,認真的張凡儂,每天早上准七點前一定會踏進教室,狩候她,這時刻是最好的埋伏。
那人影震了一下,嚇了一跳,反射地轉過身來。光線幽暗,微弱天光中,那蹙顰著眉頭,清麗中帶冷漠的那人的臉,正是張凡儂沒錯。她沒想到教室裡已經有人在,被嚇了個冷不防。等她看清楚出聲的人是誰,臉色立刻沉下來,一句話也不說,掉頭走到她自己的座位背對著他坐了下來。
「張凡儂──」徐明威又喊了一聲,走了過來。
她不理他,對他的叫喚充耳不聞。
「張凡儂,」徐明威耐著性子,站在她面前。說:「我知道你還在生氣。對不起,那件事──嗯,我不是故──」
「你走開!我不想跟你說話!」他的話尚未說完,張凡儂猛不防便抬起頭,粗魯地打斷他的話,充滿了憎厭和不耐煩。
徐明威愣了一下,有些難堪,面對著張凡儂毫不留情的眼神,遲疑了一會,心頭小小的掙扎,到底還是做了抉擇說:「我知道你很生氣,但那件事,我……」他頓一下,又遲疑片刻,然後很快地,企圖想遮掩什麼似地說:「那件事,我想你大概誤會了──」說到誤會,幾乎是抱著希望地盯著張凡儂。
什麼誤會?!張凡儂撇開臉,不想看他。她親耳聽到的,他竟然還想狡辯,簡直無恥。而且,就算是誤會又怎麼樣?她親耳聽到他說那些話,總不是假的。
「你聽我說,我想你真的誤會了──」徐明威試著解釋。
但不管他說什麼,張凡儂都不相信,根本不聽。
「走開!」她皺眉趕他,對他充滿嫌惡。
「張──」
「我不要聽!」
張凡儂摀住耳朵,閉緊了眼睛,不僅是不想聽他解釋,她連看都不看他。
她對徐明威原談不上有什麼太深刻的印象,只知道他跟花田常在一塊。這一點她多少覺得有些奇怪。徐明威成績爛到底,花田那種頭腦型的人怎麼會跟他混在一塊?!完全違反了「物以類聚」的定則。此外,雖說她也知道,徐明威似乎十分受其他女生的歡迎,但那都不干她的事,她只對唸書有興趣,頭腦跟漿糊一樣的男生引不起她的興趣。而現在,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感到嫌惡,甚至不想看到他的臉,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裡。
徐明威在原處站了一會,有些洩氣,挫折和生氣。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張凡儂猛然站起來,繃著臉衝出教室。
徐明威措手不及,反射性地伸手去抓,抓了一掌空。
走廊上有笑聲在迴盪,有人來了。他慢慢退開幾步,沒心情上什麼早白習,由後門走出教室,和那三、兩串蕩的笑聲背道而過。
***
星期天晚上。
星星很亮,掛在對面的天空閃啊閃的。城市光害越來越嚴重,已快看不到這樣的星空。
陽台的風有點冷,徐明威換個站立的姿勢,半個身體仍趴在欄杆上。
「明威,」他母親敲門說:「阿偉來找你了。」
阿偉──嚴俊偉是花田的姓名,有事沒事就會到他家轉一轉,算是常客了。
「喔。」
徐明威應了一聲,走進房間,把桌上的照片收起來。
才剛關上抽屜,花田就已經自動地打開門進來,熟到不用先打招呼的地步。
「在忙?」花田一進房間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掃了桌上擺放凌亂的書籍一眼。真稀奇,居然會是教科本。他不禁挑個眉,說:「真的打算收心了?」
雖然打從進國中起,徐明威的成績就沒好看過,但他卻十分清楚他的能耐;徐明威過去那些輝煌的成績,和他進入國中後戲劇性的轉變,總有好事的人在後頭傳說,他聽得可太多。加上平時的交往,他很清楚他腦袋有些什麼東西。
「嗯,是有這打算。」徐明威隨手拿起一本課本,翻紙牌似地翻弄一下。說:「等我把課本和一些參考書重新買齊,大概就會開始看書了。」
這兩年,他上學當業餘,課本上一本丟一本,根本也沒什麼參考書,桌上這些,還是最近才買的,新的像被燙過,沒有一點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