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米夏貪婪的將根煙抽到只剩煙屁股,才丟掉,踩熄了說:
「是我。我蠢,我笨,我腦袋全是漿糊,行不行?」一連罵了自己好幾句,毫不在意鄙薄自己。
對她這種態度,賀瑤子似乎也很習慣,笑看著她。王米夏對什麼事似乎都不很認真,一副無所謂;性格有種奇怪的傾斜,不肯安份的按牌理出牌,且總有一些驚世駭俗的想法,若無其事的說出一些荒誕不經的話。她是一個沒有「秩序」的人,永遠一片凌亂,無法從任何脈絡分析她。反正她就像她自己說的,只想平安的混完高中,非到不得己,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反正也只是間破三流高中,要這張文憑能做什麼?」賀瑤子一點都不覺得這張文憑有什麼好珍惜的,可有可無。
「又不會少一塊肉,有總比沒有好。在我們這個畸形兼變態的社會,搞不好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連當個妓女都要高中畢業——」
「看來你腦袋裡裝的還不全是豆腐渣嘛,王米夏。」兩個人說著話,都沒注意到源賴安不知什麼時候又折回來,冷不防冒出來嚇人。
只有他一個人,身旁的余杏香不在了。
賀瑤子嚇了一跳,誇張地拍著胸口;王米夏卻半瞇起眼,笑得很假惺,說:「謝謝你的誇讚,源先生。不過,如果你的口氣能再柔和一點,我會更高興,更覺得被鼓勵。是不是啊?瑤子。」
「對啊,沒錯。」賀瑤子笑著猛點頭。難怪方圓十里內那些三姑六婆都奈何不了她。這個米夏,實在壞死了,好一張尖酸刁蠻的嘴,明知道人家在諷刺她,她就是有本事不慍不火,若無其事地將那些冷嘲熱諷反擊回去。
不過,源賴安的火候也很夠,連睫毛都沒眨一下,一副愛理不埋的、管你死活。
「你們兩個沒事最好早點回去,讓那兩顆豆腐腦多塞一些有營養的東西,省得越來越癡呆。想釣凱子的話,這種鳥屎不生的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好貨色的。快點回去,少在這裡丟人。」
這些話又尖又酸,口氣也很沖,充滿不耐煩。他根本不是在勸告,更別提什麼循循善誘。事實上,話一說完,他掉頭就走,根本懶得再和她們囉嗦,他才沒閒工夫在這些白癡身上浪費。這些問題學生,個個一頭豆腐渣,腦袋根本是長著好看的,一點用處都沒有,浪費時間跟這些人磨菇,根本就是浪費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根本就不想教書,偏偏余杏香的父母要求什麼穩定的職業。狗屎!他就不相信,教這種三流高中就會有出息,他才沒那種愛心和耐心浪費在這些白癡身上。虧他們在教育界也打滾三十多年了,偏偏滿腦子食古不化,不管做什麼,就只求一個平穩、一個安定——偏偏他沒有拒絕的餘地。沒有人瞭解「天文」是啥東西,覺得陪著他耗太不保險了,一逕要求他有個「穩定安適」的工作,所以,除了公務員,「教書」就成了最理想妥當的選擇了。
但教了半學期,他發現蠢的牛不管牽到那裡還是蠢。三流的貨色果然就是三流的水準,又笨又差勁。這些人,不但又笨又蠢,而且白癡兼魯鈍。連E=MC2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更別提什麼流體、力學的,聽都沒聽過,就只知道一顆蘋果從樹上掉下來,打在牛頓的頭上。如果問槓桿定理是什麼,簡直是對牛彈琴。槓桿?翹翹板嗎?那些白癡就只想得到這樣的答案。至於「光年」、「秒差」有什麼異同,那些豆腐腦袋更不可能知道。依他看,那些白癡對整個宇宙大概就只知道一個大陽系,背得出九大行星就該偷笑了。
他一向聰明,實在想不透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笨到白癡的人存在。他不懂,這些人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居然蠢到這種可恥的地步!有時他真有種衝動,想撬開他們的腦袋,看看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破爛,居然智障到這種程度。成天就只會無病呻吟,說一些沒有營養的話,看一些沒有營養的垃圾,加上發呆和吃吃傻笑。
就像台階上坐著的那兩個女孩,那也是天字第一號的白癡。
「源先生,你火氣別這麼大。生氣快老,當心未老先哀,把你那顆聰明的腦袋都氣禿了,那可就不太好看。」王米夏好心地提醒,語調懶懶的,要死不活,態度卻又很正經。
賀瑤子放聲笑出來,誇張地抱著肚子。源賴安青著臉回頭,看起來更加陰陽怪氣,似乎不怎麼欣賞她的幽默。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狠狠瞪著王米夏,凶狠的目光裹著金屬的冷漠銳利,骨子裡仍是那種不屑輕蔑。
這下子賀瑤子不敢再笑了,噤若寒蟬。她怕源賴安沒風度的翻臉罵人,擺出老師的身段籍題發揮。但他沒有,頭一甩便走人,似乎不屑到連對她們發脾氣的興致都沒有。
「完了,米夏,這個仇結上了。」等源賴安走遠了,賀瑤子才小聲地喊出來。「看到他瞪你的樣子沒有?你、完、了——」她再度強調那個「萬事休矣」的字眼。
「沒那麼嚴重。」王米夏聳聳肩,不以為然。
「難講。」賀瑤子唯恐事情不夠嚴重,惹煩說:「他剛剛一副凶神惡煞、要將你生吞活剝的模樣。你不是說不給自己找麻煩嗎?幹嘛惹他?讓他罵兩句不就沒事了?不過,你可真是毒舌派,損人還不帶髒字,總算出了一口氣。」
「我這只是求生的本能反應罷了。」她如果不「毒」,憑她非婚生子女的黑五類身份,加上一個「煙視媚行」的母親,怕不早給那些風涼的輿論和指點給壓死了,還能屍骨齊全的存活到現在嗎?
活在這個小鎮,有時實在真的讓她覺得人生實在太長了,長得叫人厭煩。還好,人是會反叛的動物,她也沒有基因突變,蠢到那種「逆來順受」的地步。那種「小媳婦」她是絕對不當的,天曉得這世間根本不會湊巧到當她在受苦受難時,剛好會有一位騎著白馬的王子出現,將她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白癡才會相信那種不切實際的童話。
她是乖戾沒錯,但那乖戾的成因也有它成形的背景和環境。她可不認為當一名文靜、乖巧、溫婉的「良家婦女」是多高尚的事。呸!人都是從下半身鑽出來的,能高尚到哪裡去?像那個源賴安,老是端著一副神氣、了不得的高級知識份子賤樣,看了就教人覺得礙眼。
「唉,米夏,」賀瑤子想想還是不放心。「我看你以後還是少惹那個源賴安。那傢伙陰陽怪氣的,一天到晚臭著臉,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沒還。嗤!長得性格有什麼屁用,男人還是要溫柔。」
又來了!王米夏撇撇嘴,對賀瑤子這個論調簡直是譏笑。溫柔的男人陷阱更多,而且,也不見得比較好。她才不像賀瑤子那麼「爛漫」,她的標準很低,男人只要能用就好;中看不中用的話,有個屁用!什麼溫柔,搞不好倒楣遇到一個吃軟飯的。
「走吧。」她站起來,拍拍屁股。瘦扁的身材側看簡直像一塊洗衣板,但那顧盼舉手投足間的風情,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撩人的。
賀瑤子撫著下巴,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我說米夏,」一派睥睨的口吻。「難得你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姿態也很嫵媚,可是啊,你這個薄板的身材,實在讓男人看了胃口就倒了三分。你要多吃一點,多長些肉,像我——」她挺挺豐聳的胸部,巨波成霸,好不聳動。
「無聊。」王米夏很不給面子地嗤了一聲。
儘管不以為然,她還是很喜歡賀瑤子的,也欣賞她的好身材。有個溫暖、柔軟的身體能抱在懷中,那感覺是很好的……應該很好的。她從沒嘗過那種滋味,不過,她想,擁抱的感覺應該不錯。以賀瑤子的身材,無疑是適合摟抱的,肉多、骨少、又豐滿,抱在懷中的感覺應該很舒服;不像她,一身平板,骨頭且比肉還多——
「瑤子,你可以讓我抱抱看嗎?」她想著,隨口就說出來,一臉很認真。
「你神經啊。」賀瑤子想都沒想,橫她一眼。「要抱不會去抱男人,抱我做什麼?」跟著眉一提,狐疑地看著她說:「米夏,你是不是開始發情了?」
「大概吧,我正在思春期,不是嗎?」對這個荒誕的問題,王米夏居然回答得很正經。天曉得她只是想知道那種擁抱一個溫暖、柔軟的肉體是怎樣的感受。
那算是一種「依偎」吧?她成長中所陌生的。不是說常被擁抱長大的孩子,比較容易對人產生關懷嗎?因為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得到了很多的關愛,那些關愛,以身體接觸的方式直接傳達到他們心裡,影響了他們人格的發展,有了正面的電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