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潘原就不燦爛的表情陰暗下來,躊躇一會,歎氣說:「我看我還是回去好了。」
「為什麼?」花佑芬大不以為然,拽著她。「你就要避開他?!大大方方的過去——」
「佑芬……」徐愛潘想掙脫,退縮著。
「出息一點!」不讓她逃避,硬是拽著她,將她拖過去,和潘亞瑟面對著。
「阿潘,好久不見。」潘亞瑟從容又大方地朝她微笑。
「嗯……」徐愛潘低著頭,吶吶地。
「怎麼了?」徐楚低調地走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杯開水,有意無意地朝潘亞瑟望一眼,將她略略拉到一旁。
徐愛潘只胡亂搖頭,大口大口吞著開水。冷冰的水入了喉,心裡才鎮定許多。類似這種聚會,她厚著臉皮來攪和過幾次,一堆人她約莫都見過。N報的小楊這時抬頭看到她,招呼說:
「嗨!阿潘,什麼時候到的?剛剛沒看見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剛到。」她回個招呼,移動腳步,又走開一些,不願和潘亞瑟面對。
花佑芬湊過來,開玩笑說:「阿潘來了,你們最好小心,待會出去一定會下紅雨。她這個懶蟲會出門,上天準會降奇跡。」
「佑芬,你太誇張了。」潘亞瑟笑著替徐愛潘解圍。
花佑芬看他一眼,略有意味地對徐愛潘投個眼神。徐愛潘默默,沉默地喝著開水。
她略側著身,觀望KK那五彩斑瀾的四堵牆,有意避開潘亞瑟的目光。不明個中緣由的人,當然看不出她躲避的痕跡。徐楚弧度完美的嘴角卻噙著笑。他越過眾人,走到徐愛潘身旁,聲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足以讓大家都聽到。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才將她催來。」當著眾人,手指著她,說一字比點一下。「阿潘,你真是懶喔!」說到「懶」時,輕輕戳了她額頭一下。
那舉動看似在取笑她,隱藏在表面的玩笑舉止、態度,卻有種形容不出的親密。如果沒有稍深的交情,沒有人會這麼貿然的。
座下的人,個個明瞭又世故,都明白那種微妙,敏感的察覺徐楚和徐愛潘之間可能的一些不尋常。短霎的面面相覷和突然的驚訝與沉默後,每個人又恢復一臉無事的樣子,一副見怪不怪。
花佑芬更覺得驚訝,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們兩人,沉默地盯著徐愛潘。她從沒有聽徐愛潘提過。原先她提醒她徐楚可能的企圖時,她還一副不在意;什麼時候竟演變成這種情況!?
她移過去,想詢問,忍著沒開口,被小楊拉到那一堆瘋瘋癲癲裡,一堆人早一副沒事樣,重又高談闊論起來。男歡女愛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徐愛潘卻仍漲紅著臉,失措又驚心,意外地望著徐楚。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當著眾人這般毫無顧忌!他是故意的嗎?但他笑得好不在意……
她不敢回頭。擺脫不掉、敏感地一直意識到潘亞瑟的目光。彷彿那視線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逃到洗手間仍清楚感覺到眼痕的殘餘。
忘記吧,徐愛潘。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狠狠衝撲著一臉的水,把所有的往日情懷都洗掉!從今以後,不再留有殘痕。
走出洗手間,卻赫然在走道上與潘亞瑟相遇。他是刻意在那裡等她的嗎?她不敢確定。這個角落與店廳成L形的拐角,從熱鬧的店廳看不到這走道。她想就此與他擦身而過,卻意有從心地停下腳步。
面對潘亞瑟,她已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地抖顫,但卻懷有另一種形式的黯然。有些事,沒有感情的深度,再怎麼惦記也是惘然。殘酷一點的說,她再怎般的黯然神傷,對潘亞瑟而言,也許是不關痛癢。畢竟什麼念啊情的、多年的惦記,全是她自己一個人一廂情願的一頭熱,潘亞瑟哪會體會到那些。他對她的認識根本就不深,甚至陌生;而更殘酷一點的說,他的記憶、生活與感情世界,從來就不曾有過她的存在。是她自己——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沉浸在悲劇的氣氛中。其實,跟潘亞瑟有什麼相干?!
「還是不能,是嗎?」潘亞瑟的神情有些沉落,望著她的沉默。「當年,如果你讓我知道就好了……」
是嗎?如果當年她讓他知道她的心意,而今這一切便會變得不一樣嗎?
「是啊……」她聲音干而啞澀,幾乎哽喉。哪個詩人說過的?你不會做我的詩,就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我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潘亞瑟振起笑容,看看她,不是很經意地,問道:「你跟徐先生認識很久了嗎?我看他跟你很熟的樣子。」
徐愛潘愣一下,垂下臉,旋又抬起頭,答非所問,淡淡笑說:「前些天,我在街上看見你和你太太。你太太長得好漂亮,柔柔的,跟你並肩走在一起,感覺很諧調。」
說得太突然,潘亞瑟一時不好接口,以笑回答。
「那——我先走了,再見。」徐愛潘微笑,點頭,輕聲跟自己的往日情懷揮手。
沒有回音,也無法回首。
她走向吧檯,要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徐楚悄悄圍過來,拿開她的酒杯,說:「看你,臉都紅了,不會喝酒就別逞強。」
她衝他一笑,另外要了一杯開水。
「走了吧?」她笑,透著一些涼意,不完全的嫵媚風情。比起露露,她還算不上是女人。相對於性感尤物的銷魂蝕骨,穿著亞曼尼中性服飾的她,竟有一種雌雄同體的神秘巫子氣息。徐楚定定神,攬住她。
辯論正到白熱,沒有人留意他們的離開。發生在KK裡的一切,如同這大千世界的縮影,無情自來去,有緣無緣任生又任滅。
「好涼!」擺脫掉KK裡的烏煙瘴氣,夜氣顯得沁涼。深秋味道,紫藍色的天空佈滿雲,無星。徐愛潘仰頭望了望天空,深深吸口沁涼的夜氣。
她彷彿沒感覺徐楚在她的身旁,穿過馬路,逕自走進附近大學的運動場。
徐楚沒有出聲,安靜跟著。她回頭朝他微微而笑,沒有邀請,也沒有拒絕。走著累了,撿著看台的石階便坐下來,輕輕靠著他,似一種依偎,又仿是感謝,感謝他包容她的任性。
「喏。」徐楚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首飾盒遞給她。
盒裡一對紅寶石耳環,微暗的燈光映照下,閃著灩紅的稜光,仿如一顆心。
「我沒穿耳洞哪。」她不去碰。
「我知道。」
「那你——你又要帶我去穿耳洞了?」她先皺眉,轉為笑,笑嗔著他一眼。隨即,她為自己這個舉動驚心起來,一點羞赧。
不知道為什麼,跟他在一起,她的笑容多了。那不知是什麼的無形的感覺慢慢在侵蝕她,不經意的,她竟對他流露出女人的嬌嗔,在撒嬌。
「你倔得像條牛,說不去就不去,我那拖得動你!」徐楚笑睨著她,很親暱地,執起她的手,將她手掌攤平,取了一隻耳環放在她手心,另一隻放進自己左胸前的口袋裡。「喏,一隻你帶著,一隻我收著。我們是一對尋找彼此前世靈魂的魂魄。」
她靜靜看著掌心那顆紅寶石,驚心動魄的紅,望望他。
信物嗎?那麼的文藝腔。她又要不瞭解他。那種種她原以為只有文人做得出的浪漫行徑,移植到他身上,卻是那麼自然。
她伸出手,輕放在他胸前,體觸到他的心跳。他握住她那分靠近,感覺他是擁有著她,彷彿身與心,有了交纏的關係。
「哈啾!」她突然很殺風景地打了個噴嚏。
他愣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將她拉近,脫下外套,連同外套將她圍抱在懷抱裡。
徐愛潘心一悸,懸在半空中,身體僵硬著。
「你說,我們這樣算什麼?」徐楚低低在她耳邊問,他要她承認。她是「柏拉圖」式的,他想要她,但不急。她身體內住著那女兒的靈魂,帶著靦腆,他更想寵她。
「什麼也不算吧。」她略蹙眉,語氣卻又那麼不確定。
他燦眸如星亮,摟抱的力量更緊,抿嘴一笑:「我們這樣好像在偷情。」
黑黑的天,黑黑的四下,黑暗裡一切本都帶著一股神秘曖昧。徐愛潘微微咬唇,一點臉紅,一點靦腆,遲疑怯怯的,下了千萬般決心似,伸手摟抱住他,整個人,歎息又放心地依偎在他胸懷。
「我們本來就是在偷情。」關於他們之間,她看得很明白。這一聲像歎息,既嘲諷又可憐。握在掌心的紅寶石耳環,把一切都偷偷攝入。
「你何必這麼說。」話是他先挑起的,但聽徐愛潘這麼歎息,徐楚的心不禁波動,衝動地想許承諾。「阿潘,我——」
她按住他的唇,緩緩搖頭。
「你不必對我承諾什麼,或者保證什麼。」天下男人多貪心!事實上他也給她不起。「我們就這樣,你愛來找我就來,但是,我——」她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