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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林如是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這個世界,和她那個貧寒窮陋的世界多不一樣啊!

  她慢慢踱開步子,繞了整個房間一圈,嘴角微微勾起,泛出難以捉摸的笑容。她應該俯首感謝上帝的,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給她一個天使。如果事情進行順利的話,她就可以擺脫她窮迫的過去,進入這個華麗快樂的世界。

  她拉上窗簾,關掉燈,靜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處,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柔和包圍著的慵懶感,整個房間沉浸著一股溫暖的情調。

  她從沒有經驗過這種慵懶感,這跟她慣常的生活是不協調的;就連房間內舒適乾燥的溫暖感覺,也是她感到陌生的。

  溫暖柔軟的大床……她瞪著它,慢慢躺了上去。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她沒有懷疑她所經歷的;雖然房間如此溫暖舒適,她也覺得很疲累,但她的思考並沒有麻痺。

  不過,她不願意多想;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煩惱。而天曉得,還會不會有明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好像靜止,空氣的流動變得緩慢下來,真空似的寂靜。卡門蕭頹然地張開眼睛。她一直輾轉反側,處在半寐半醒的模糊中,沒有真正的入睡,只有昏沉的感覺。

  她乾脆擁被坐起來,漫視著黑暗,睡意更消。

  「算了!」她放棄入夢的打算,起身走出房間。

  客廳裡沒光,玻璃牆的窗簾全都拉上。她摸索著走到廳間,好一會才適應黑暗。

  「怎麼了?睡不著?」黑暗中驀然響起低沉的聲音。

  律師坐在沙發上,手裡端了一杯酒,跟前的桌上則擺著一瓶白蘭地遞給她,自己又倒了一杯。如此像答又未答地回了她的問題。

  卡門蕭背抵著沙發,放鬆身體坐著,頭一偏,笑了起來。她有天生的自然卷,未經整理而顯得有些凌亂;散亂的髮絲野氣地隨意遮掩,撩亂出幾分邪所與神秘。

  「笑什麼?」律師問道。伸出手撥開她額前的髮絲,手指沿著髮鬢落在她臉龐,停了一會兒才移開。

  「沒什麼。」卡門蕭啜了一口白蘭地,將腳踝縮到沙發上。重又問道:「一直沒睡嗎?你不是很累了,想好好地休息?」

  「你呢?為什麼睡不著?」律師不答,反問她輾轉難眠的原因。明亮的眼神彷彿能將人透視,足以讓人無所遁形。

  「我只是起來喝杯水。」卡門蕭輕聲擋了回去。這算是理由。她不會傻到把心緒坦白出來。

  她把白蘭地一口喝光。酒氣芳香,又甜又苦的滋味那麼容易將人麻醉。這是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嘗到這種令人麻醉的滋味。

  律師又替她倒了一杯酒,她搖頭,兩手抱住膝蓋,下巴抵著手臂,說:「律師先生,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那個什麼唐夫人的,為什麼要找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究竟跟我有什麼關係?」

  律師不說話,沉默地喝著酒。夜暗裡,卡門蕭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揣測不出任何訊息。

  等不到回答,她也不心急,沉住氣,耐心地等到著。端起桌上那杯白蘭地,一口一口地啜著。

  「你不會喝酒,就別這樣猛喝,會醉的。」律師突然側身靠近她,取走她的酒杯;就著她喝過的地方,將杯內剩餘的酒一仰而盡。

  這突然的舉動,讓卡門蕭嚇了一跳。她喝過的酒杯,沾了她唾液的酒液,他怎麼……

  「這件事我也不是委清楚。」律師的話,隨即吸引去她的注意。「唐夫人只告訴我,她有個關係疏遠的親戚,拜託她照顧她的孫女。她給了我一張照片和地址,委託我找到照片中的人,將她帶回瘦家,如此佈局。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親戚,她是指阿婆嗎?」

  「大概吧!不然還有誰?如果不是她拜託唐夫人,唐夫人怎麼可能會有你們的消息!?」

  「這麼說,阿婆是那個什麼唐夫人的遠房親戚嘍!?她生病了好久,擔心她若有什麼不測,剩下我一個人。所以拜託唐夫人照顧我——」卡門蕭喃喃自語,試圖解構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不對啊!阿婆怎麼會有這麼有錢的親戚!?一定弄錯了!」

  「不會錯的。」律師搖頭說:「這不是小事,唐夫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收容一個沒有關係的人;而且,雖說是親戚,她也不會輕易地答應對方這種請求。所以,你阿婆和唐夫人之間,一定有某些特殊的關係。聽說唐夫人父母早逝,年輕時也吃了一些苦,可能你阿婆曾經壽命過她或照顧過她什麼吧,對唐夫人有些恩惠,她才會答應你阿婆的請求照顧你。畢竟你是阿婆唯一的孫女……」

  卡門蕭微微動了一下,心虛地避開律師投來的眼光。脫口說道:「不,她弄錯了,我不是——」

  她猛然住口,把話吞回去。

  不——她不能說,不能讓他們知道她不是阿婆的孫女——她微微又動了一下。無聲一笑,擋住律師詢問的眼神。

  就讓他們以為她是阿婆的孫女好了,她不須要太多話。以後就算他們發現她不是阿婆的孫女,也不能對她怎麼樣;因為那是他們自己沒弄清楚,主動來找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找上門要求收容的。他們不能誣賴她冒充。

  反正過一天是一天,有好機會她就不能放手讓它溜走。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律師先生。」她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來說:「我該去睡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等等!」律師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由下望著她;隔著夜色的紗幕,吐息著幾絲凝重詭譎的氣氛。

  卡門蕭凝視著他,並不害怕。刀子心裡知道這黑紗中有些微妙的情緒在滋生,並且逐漸凝固,包圍著她;這是她與生俱有的本能,她知道這暗夜中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律師的聲音更低沉了。「我是倪日昇,『唐門』企業的法律顧問。『揚升』法律事務所的合夥律師。此外,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我是『立日』倪家的繼——」他驀然住口,只是一逕地盯著卡門蕭。她讓他讀不懂;從她臉上那種既若滄桑又顯得沒有邪氣的兩相悖離的表情,他搜索不出任何騷亂的痕跡。

  「好,我知道了,律師先生。晚安。」卡門蕭似笑非笑。

  她的警戒心像野貓,但對倪日昇,她沒有防備的必要。相反地,那反而是她的籌碼,讓她攀住他。

  她安靜地等他鬆手。

  倪晶升卻加重抓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將她往前帶,似乎想將她拉進懷抱。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不發一語地放開了手。

  卡門蕭沒有立即走開,反而靠近他,拿起他喝過的酒,就著他喝過的地方把剩餘的酒喝掉。然後傾身靠向他,朱唇微貼著他的臉龐,輕聲在他耳邊說道:「晚安,律師先生。希望你有個好夢。」

  倪晶升慢慢轉過臉來,眼神被濃暗的黑紗所包圍。卡門蕭對著他的眼微微一笑,悄無聲息地滑開,嘴角漾著一抹狡猾的勾紋。

  律師,聽起來挺不錯的,收入應該也很豐富,日子大概可以過得很舒服——如果唐家那邊情況不順的話,至少還有個倪日昇……她丟下一個餌,就等著魚上鉤。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倪日昇已經穿戴整齊在客廳中等著她。

  她草草梳洗完畢,換了一件紫色的短洋裝,式樣簡單大方,不下名家的設計,是阿婆省吃儉用買來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她唯一一件最好的衣服。她一直沒有機會穿,因為在她們日常的生活不須要穿那麼好的衣裳,她不想弄髒它,遭蹋阿婆辛苦賺的血汗錢。

  只有一次,阿婆的病已經很重了,希望她穿上此洋裝讓她瞧一瞧。紫色洋裝襯映出她眸底海洋的藍意,散發著無以名狀的魅力。阿婆一直看著好,欣慰地點頭,說她像一顆清湛的藍鑽石,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輝,令人不可抗拒,也無法忽視。

  想來阿婆早就對她做了安排,而事先未雨綢繆。她不讓她到唐家後,顯得太寒傖,所以不顧生活的拮据,省吃儉用買了這件紫色洋裝給她——想到此,卡門蕭不禁有些黯然。

  阿婆是她內心深處唯一軟弱的角落,不過她不會讓人碰觸。阿婆死了,她已經天涯孤獨,太過慈悲軟弱會無法生存。當一個可憐蟲,並不是什麼好事;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那種無能的可憐蟲注定要被淘汰滅種。

  她對著鏡子挺了挺胸,抓起背袋快步走出房間。

  聽見腳步聲,倪日昇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迎向她;他眼神激出某種光采,流露出讚賞的表情。

  「早!」他的神情告訴她,他被她吸引了。

  「早!」卡門蕭嘴角微噙著笑。阿婆的未雨綢繆也許是對的。這件衣服讓她盾起來不會顯得太寒酸,而且能襯托出她神秘的氣質,吸引人的目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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