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了,我跟蕭婆婆幾乎不聯絡,所以對她的事並不清楚……」唐夫人更加失措,臉色也開始不自然,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無力起來。
「這不是理由。你既然請人窺照了我們的生活狀況,不可能沒有調查過。」卡門蕭又逼近一步。「阿婆以前曾經對我說過,說我跟她一樣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阿婆根本就沒有什麼親人!你告訴我,阿婆究竟和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將我交給你——」
唐夫人被卡門蕭逼得狼狽得又連退幾步,似乎還一直處在突然的措手不及中!對卡門蕭的逼問,支事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看我的眼睛——」卡門蕭幾乎將整個人逼到唐夫人的前面,面對面貼著。「很奇怪吧?東方人卻有著泛藍意的黑褐色的眼珠。從小我就被人取笑,笑我父親不知是哪一國混血的雜種;我的母親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我只是她的累贅,為了她自己的人生,她不管我死活地丟下我跑得不知去向。那個村子裡沒有人肯理我,如果不是阿婆,我早就活活餓死或者凍死了。」
她筆直、帶者仇恨,像是要挖出什麼似的牢牢盯住唐夫人的臉。唐夫人始終躲避著她的逼視,困難地尋求擺臉的空間,退縮著不願與她相對。
「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夫人?我的眼珠顏色真的那麼可怕嗎?」卡門蕭收回逼威的傾勢,冷漠得不像十幾歲的少女。
她無法確定,但看著鏡裡鏡外對照映疊的身影,心裡隱然有著瞭然。反映在瓷器白冷凝的臉孔上,一派淡乳色的漠然。
她是她找來的;為了不讓她破壞唐芙蓉的好事,保護她自己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不惜再一次犧牲她——她真的無法確定!但如果沒有深層的原因,阿婆不會默默找上她,把她交給她,要求她照顧她!
但,會是她嗎?她會是丟下她不要的那個人嗎?
「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夫人?」卡門蕭陰沉地緊盯著唐夫人。突然失去控制高聲叫起來:「就是你吧!?是你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唐夫人倒冷靜了下來,恢復武裝的神態,鎮定地反駁說:「蕭婆婆對我有恩,所以我才答應她收留你作為報答,如此而已。你卻說了那麼多我聽不懂、莫名其妙的話。」她停頓一下,神態更冷靜從容。「我看你的情緒有點不穩定,就不再追究。你好好記住我的話,別再接近倪日昇。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她錯覺了嗎?唐夫人這種與她毫不相干的神態……卡門蕭海洋藍意的瞳孔縮了縮走到門口,背對著唐夫人說:「感情它不會自己背叛,背叛的總是人自己本身。不管我怎麼做,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干涉我的決定和生活。如果,我的所作所為,或者,因為我,危及了你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慢慢地回過身,以一種怪異的冷漠與平和看著唐夫人,用很慢很慢的聲調,一個字一個字說:「那也是你欠我的。」
她就那樣,以那種姿態和目光,凝住了。
唐夫人默然佇立,竟沒有反駁。
走出那被黑夜隔阻的房間,往向三樓的通道,凝望起來竟是那麼的長。卡門蕭但覺一身的疲憊,腳步軟弱得幾乎要軟倒在樓梯上。
她低頭舔舔那些無形的傷口。動物生就有自愈的本能;她的恢復力就像野生動物一樣,不去管它,它自己就會好。
她拖著腳步往房間走去,走經圖書室是,圖書室的門猛然打開,門後埋伏的人冷不防將她攫住攔腰擄入圖書室裡。
「你總算回來了,夜遊的女神!」隨著說不出是妒忌或憎惡的聲音,狠狠將她甩在灰褐厚重的地毯上。
她撲趴在地,身體重重撞上書櫃。
「唐荷西,你——」那一撞,痛得她大半天爬不起來,說不出話。
唐荷西蹲到她身旁,扳住她的肩,將她提坐起來。
她靠著書櫃,怒瞪著他。「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倒玩得很愉快嘛!」唐荷西冷冰冰表情充滿憎厭。「購買禮服、音樂會——『華麗的讚美』,哼!」
那一聲「哼」,含著無盡的嫌惡、憎厭、仇恨與憤懣嫉妒,還有不滿和埋怨;說不出的複雜意味。
「這跟你無關。」卡門蕭傲然地抬了抬下巴。「這是我的本事,不是嗎?」她無意出語挑釁,觸怒唐荷西,但總是唐荷西先來挑釁她,甚至粗暴地傷害她。
「我就不相信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唐荷西冷笑說:「你以為倪日昇被你迷惑,就會娶你嗎?你別作夢了!倪日昇絕對不會跟你結婚的,你根本不夠格當他結婚的對象。」
卡門蕭抿著嘴,紅唇抿成一條線。
唐荷西無情的眼發出無情的光,比獸類還冷酷。他咧牙說:「他沒有跟你說嗎?他的結婚對像是芙蓉。上流社會講求的是門當戶對,你再怎麼費盡心機也沒有用。」
他站起來,巨大的身影俯罩著,惘惘地威脅著她。
「我調查過你的底細了。你跟那個女人究竟有什麼關係?她怎麼會千方百計地把你弄來?」
他幾乎要挖出卡門蕭和唐夫人之間某種脈連的可疑關係,但因為年代太久遠,相關的人蕭婆婆又已經死了,挖不到確實的證據,無法貿然自作結論。只知道卡門蕭是父不詳、被母親丟棄的孤兒,被蕭婆婆撿回去撫養,並不是蕭婆婆真正的孫女。
「你不是已經調查得很詳細了嗎?」卡門蕭皺眉詰問。這也是她想知道的。
唐荷西似乎不打算深究,或者說,不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或放在心上。卡門蕭的身世對他說似乎沒有意義,他不在乎那個家世的標幟;他在意、憎厭的,是她本人。
「你們都是一個模樣——」他俯下身來,逼向卡門蕭。沒頭沒腦地不知在咬牙切齒些什麼。「我最討厭你這種女人……你是個充滿毒菌的惡瘤,應該被消滅才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又像上次那樣靠近她,雙手扼向她的咽喉。
「唐荷西!」卡門蕭大叫一聲,震醒他。他的雙手停在她瓷白的頸子上;而她的雙手則按握在他的雙手上,想竭力將它扳開。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趕我走,我會離開的,不須要那麼陰險地使這些小人的手段。」她泛著海洋藍意的眸溢滿憤怒,以及些微的驚嚇。
唐荷西收回手,巨大的身影仍然籠罩著她,威脅著她。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你還在等什麼?」表情堅硬得像石頭。「在等倪日昇嗎?你別作夢了——」
「這不關你的事。」卡門蕭粗聲打斷他。「我會走的,但不是現在。而且,不勞你費心。就算倪日昇不能娶我,要我當他的情婦,也肯定比正室還受寵!」說罷,挑釁地微微一笑。
唐荷西森冷的表情剎那蕭殺到極點,瞳孔縮成北極點。
「你敢!」他陰狠低沉地暴喝一聲。威脅得非常含糊,反應也教人意外的過度。他的態度像是屬於他的心愛物,被搶掠奪走似的。
卡門蕭抿緊紅紅的唇,不說話,直直地望著他。
她不跟現實挑戰,省著力氣為自己打算;但現實總來向她挑戰,挑釁她去面對它。
「你給我聽好——」唐荷西俯低了身子,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字冷冷地說著。「如果你敢那麼做,我一定會殺了你。」
神情那麼認真,態度那麼堅硬,語句那麼確切——卡門緩緩轉過頭去,觸到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表情——忍不住,起了一個冷顫。
他是說真的。
直覺告訴她,他說到做到。
「憑什麼!?」她突然爆發,掙扎著。「不管我做什麼,我絕不讓任何人干涉我的決定——」
「我不是那『任何人』!」唐荷西集盡所有的力量壓制她,緊緊扣著她,將她撲壓在地上,像一頭黑豹俯逼著它的獵物。「我是唐荷西!卡門蕭,我是獨一無二的唐荷西!給我好好記住了!」
嬌魅的卡門,墮落的荷西——「比才」的歌劇「卡門」裡,荷西受了卡門妖魅的蠱惑而墮落,可是卡門卻移情別戀,終使他一刀刺殺了她。
愛情是如此自生自滅,充滿玉石俱焚的激烈。
「你給我好好記住了,蕭卡門!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唐荷西——你唯一的主宰。」
第七章
「事情就是這樣,雅晴小姐。」詹嫂垂下隼一樣細小的眼睛,垮著風乾色的表情,垂手靜靜地等著。
深秋的陽光像金粉,一片一片地灑在倪雅晴乳凝的粉白的臉上;花園裡照著暖陽溫暖的花族,也泛著耀目的金秋色的光彩,煞似倪雅晴點了金色眼彩。
「沒想到我哥會對芙蓉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她垂下戴著濃密睫毛的眼瞼。「你放心,詹嫂,倪家的少奶奶非芙蓉莫屬,我不會讓我哥胡來的。我爸那邊,我會跟他說去,讓他早點決定我哥跟芙蓉的事,絕不會讓別人有機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