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呢?」
「我真想剖開你的心來看一看!」倪日昇癡癡地鎖著她的目光不動,將她拉近他一些,握得更緊。
「那你就剖吧!」卡門蕭也是一動不動地直視著他,不虐不笑,卻答了一句味道甚濃的挑逗。
「你千萬別試探我,我會認真。」
倪日昇眼神放得認真,有如宣誓一樣的莊重。
「哦?」卡門蕭頭一傾,又一個挑逗似的笑。「我以為你一直都很認真。」
倪日昇驀然抿緊唇嘴,久久,吐歎起來。「你真是個惡魔,卻又美得那麼像天使。」
他的口吻是正經的,也是在玩笑的,像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深不可測。
卡門蕭甩動頭髮,好一絲惑炫的神氣。「我沒有天使那麼天真陰險,可倒也沒有惡魔那般華麗慈悲。依我看,你才是可惡的,而且——」她咬咬唇,做作的,讓自己神態多一點嬌麗、可愛的性感。「危險。」慢慢才輕歎氣似的吐出這句話。
「怎麼說?」倪日昇覺得有趣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何必要我說破!」卡門蕭別過臉,縮回手。拒絕得恰到好處,神態上似嗔似怨又似怒。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你說。」
這是倪日昇狡猾的地方。他嘴巴說得很認真,心裡也有相同的打算,而且企圖明顯,但他心裡更深層的地方,還有另一種版本的思考。
他很貪心,既要他「想」的,也要他「要」的。他和唐芙蓉的事,在兩家某種默契下,勢必躲不過;但他不愁,他要的,他還是要。
他要擄獲卡門蕭。
「卡門——」他再伸手過去握她。
卡門蕭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她既不像別的女孩,使小性子般的所開手,也不躁動;她只是看著他,不說一句話,任由他握著,清清亮亮的眼神卻逼得人不敢直視。
倪日昇力量用得更緊。卡門蕭不說話時那無邪與滄冷、艷麗與疏離並悖的表情,在她的濃密的睫毛下,掛勾起他整疋的慾望。情的、欲的、愛的、戀的、征服的、俘虜的……他渴切握拳一樣將她掌握。
「卡門……」他低聲呢喃似的再喚她一聲,呼喚出了慾望。
他知道,如果不是在這樣觸目是人的場合,如果不是下半場的演奏要開始,他一定會不管這黑暗、不管這一切地將她拉摟入懷裡,如熾火狂焰,燒烙出密密麻麻的吻。
台上演奏已然序曲,整個演奏廳迴盪滿音樂聲的跳蕩,穿過屋樑,直上入天廳。
李斯特夜曲,第三號「愛之夢」。
才踏上三樓的樓梯,不經意地仰頭,意外的,卡門蕭發現唐夫人竟站在轉角的陰暗中。夜色的黑,幾乎完全吞掉她的輪廓,她的身影暗成一團模糊,臉上的表情也一團模糊。
「唐夫人……」卡門蕭站住不動。
「跟我來。」唐夫人身形輕飄地往樓下而去。
她的步履輕盈,輕悄地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卡門蕭踩著輕輕的腳步跟著她,眉心微蹙著淡抹的疑惑。
她將她帶到了二樓的運動間。那裡有很好的隔音設備,不管說什麼,都不必擔心吵到其他人或被偷聽。
四面是鏡子,其中一面是臨院的整牆玻璃,暗暗的夜,由那裡透進來些微的光亮。卡門蕭背對著光等著,等著夫人開口,四面的鏡子裡,全都反映她和唐夫人的身影;也許是黑夜模糊了一切的關係,鏡中的兩個人,鏡裡鏡外竟恍恍地對照著相似的輪廓。
卡門蕭內心不由得一動,思緒突生中隱隱約約,有種要想不想不起的念頭,惘惘地威脅著。唐夫人側臉的神態,那眉眼、那神氣、那輪廓,都教她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看見過。但到底在哪裡呢?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她把視線掉開,鏡裡鏡外四個相似相映疊的影子——啊!?她暗驚了一聲。
原來,原來那似曾相識——相識的是她自己!
怎麼……怎麼會——她不由得怔住!
「卡門?」唐夫人不察她心緒的變化,見她有些怔忡,出聲叫她。
卡門蕭驀地由怔忡中醒來,面對的,是唐夫人疏離的感情,冷靜淡遙的面容。
「你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夫人?」她晃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唐夫人一陣靜默,雙手交抱在胸前,審視地看她一會,然後放下手,走動了幾步,說:「我想,你應該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她將聲音放得很淡,不帶感情。高低起伏恰到好處地讓卡門蕭足以聽清楚。「你是個美麗的女孩,美麗的女孩總是比較吸引人的,當然你也不例外。這個家的三兄弟,或多或少都被你吸引著,難以忽視你的存在。」
卡門蕭仍是不動,顰蹙的眉也依舊不展。
「不僅如此,連倪日昇那個眼高於頂的大少爺,顯然地也為你眩惑。」唐夫人似是輕聲一笑。突然話鋒一罷,清脆的嗓子利了起來。「我很瞭解你,也猜得出你心裡大概是怎麼打算——只要是女人,沒有不追求榮華富貴的;遇到條件好的男人,更沒有不緊緊抓住的。」
她到底想說什麼?又憑什麼說她很瞭解她呢?卡門蕭緊抿著嘴,沉默地等著。
唐夫人接著又說:「唐家這三兄弟裡,那藕西是不必說了,內向又懦弱,不僅沒用,而且也不可靠,聰明的女人是不會跟著這樣的男人,而蓮西卻太毛躁了,性情衝動不定;雖然他相貌英俊,條件也很好,但不是最理想的依靠。至於荷西,他是那種每個女人不擇手段也要爭取的男人,不但優秀卓越,而且沉穩冷靜,依我看,唐家的事業,最後可能都會落到他手裡。照理說,他應該是你費心思爭取的對象——」她轉個身,面對卡門蕭。「可是,荷西這個人太難纏了,你不對他花費心機是對的。」
卡門蕭心頭的疑或結成一個個謎團。唐夫人這樣花費力氣對她剖析這些,究竟有什麼用意?
「你倒聰明,懂得捨近求遠,抓住倪日昇——」唐夫人語鋒又是一個回轉,轉出了重點。「我看處出來,倪日昇很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深深為你著迷。但是,卡門,我必須提醒你,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不懂你的意思。」卡門蕭動了一下,冷淡地開口。這才是唐夫人找她說這一番話的主因。
「你抓住倪日昇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為的就是榮華富貴,嫁入豪門當少奶奶——但倪日昇為你著迷歸著迷,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唐夫人幾近冷酷無情地極力想戳破卡門蕭不管有無意圖或存心建構的美夢。
「倪日昇的對象是芙蓉。」她殘酷地加重語氣。「這件事早就成定局!荷西娶倪雅晴而芙蓉將嫁給倪日昇。這是企業結盟的一種手段,你根本沒有任何可趁的機會。」
「你在替我擔心嗎?」卡門蕭不禁口出嘲諷。
「我只是提醒你。」唐夫人冷眼瞪著她。「倪日昇是絕不會娶你的,他只是要你當他的——」她頓口不語。
「當他的什麼?情婦嗎?」
卡門蕭態度冷靜得可怕,瓷器的的臉龐,冷凝幾近雕像。
「你既然明白,為什麼還——」
「如你所說的,夫人,沒有一個女人不追求榮華富貴。果真我能抓住倪日昇,就算是當他的情婦,一樣的榮華富貴,有什麼不一樣呢?」
「你是當真的?」唐夫人皺眉,搞不清卡門蕭是否真的有此意,揣摩不定她話裡的真假。「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這麼做,那對你沒有好處。」
「為我自己好?」卡門蕭甩了甩頭,幾乎冷笑出聲。「夫人,你的意思是說,追求榮華富貴對我沒有好處?」
「不!只是倪日昇不是你的對象。」唐夫人緊迫地盯著她。「放棄倪日昇,不要再接近他。」不讓卡門蕭有多餘喘息和思考的空間,接著又說:「雖然我答應蕭婆婆要照顧你,但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有什麼後果你自己負責,我可袒護不了你,你自己要知輕重!」
警告嗎?還是威脅?卡門蕭不言不語,沉默了好一會,突然死盯著唐夫人,逼向她問道:「夫人,我想請問,你和阿婆究竟有什麼關係?你真的是阿婆的遠房親戚嗎?非親非故的,為什麼答應收容我?」問題突然又唐突,毫無預兆。
唐夫人微微變了臉色,有些措手不及似的,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別過臉,躲掉卡門蕭的逼視,說:「這件事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為什麼又突然這麼問!?」
「因為我不懂。」卡門蕭不放鬆。「不妨跟你老實說吧!我和阿婆根本沒有任何關係。我根本不是阿婆的孫女,只是從小像破爛一樣被她撿回家養的小野種。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的母親生下我不要,阿婆可憐我,才收養了我。如果你真的是她的什麼親戚,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