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卡門蕭點頭。唐夫人那一聲「懂嗎」,竟莫名地叫她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溫暖。
其實她只是找個借口離開而已,但現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靜靜躺下來休息一會。
心中被那奇怪的溫暖感覺溢滿。
「張嫂,謝謝你。」
卡門蕭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為她整理被蓋的張嫂,有些無力地道謝。
「不必跟我客氣,你好好休息。」張嫂身上有股類似阿婆溫暖的氣息,笑起來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門蕭無聲笑了一下,表示聽進她的話。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著。」張嫂幫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門口。
「張嫂——」卡門蕭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樓梯口說到一半沒說完的那些話。你問我有沒有收到花——到底怎麼回事?」
「那件事啊!」張嫂愉快笑起來。「不知道誰送來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給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爺拿上去給你——咦!你沒收到嗎?」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門蕭否認沒收到,給張嫂滿意的答覆,看她滿意地開門出去。
唐荷西踐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昇送她的……她從床上猛跳起來,惱怒的情緒填得滿腔。
太過分了,那個唐荷西——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邊聽著廊外的動靜。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非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不可……憤怒的情緒使她無法冷靜下來。
唐荷西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用著異色的眼光剖測她;甚至出言威脅警告她——這些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他對她的憎厭。對他們這種溫室的公子少爺來說,她就像充滿毒菌的惡瘤,被他憎厭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他以為她會默不吭聲地受欺壓,那就大錯特錯。
她靜靜等著,像獸類狩候獵物、像幽靈窺伺生魂,在梯口陰暗的角落無息地守著,等著唐荷西走上樓。
過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自己彷彿幽結成了化石,輕微的,她聽到「達達」的聲響,步履的足音。
她等著那個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來,幽靈一樣倏忽無息的飄現在他身前。
「你是什麼意思?」低冷的嗓音隨著夜晚冰涼的寒意,彷彿也結成了冰。
唐荷西劍眉一蹙,似乎對卡門蕭突然冒出的質問不著頭緒。
「別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裡瞭然,臉上的神氣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麼權利那樣做——」她愈是有氣,不禁提高聲調。
他臉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陰狠冷漠地由喉嚨裡逼出低重、金屬性聲音說:「你想在這裡跟我大聲嚷嚷嗎?」
將她拖進圖書室,關上了門。
圖書室一櫃櫃的書,鋪著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麼大聲諠嘩雜沓,吵雜聲都會被四壁的畫牆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麼不滿,說吧!」唐荷西沉著站在門邊,似乎並不將她的憤怒放在心上。
卡門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狠狠瞪著他。「你憑什麼那麼做?你連最基本的道德觀念都不懂嗎?」
「憑我是唐家的大少爺。」唐荷西不慢不火,冷峻從容。「難不成你想穿蓮西送你的衣服,與倪日昇的約會?你把我們兄弟當成什麼了?」
我們兄弟……卡門蕭驀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麼關係?但這呆很快就被惱怒的情緒掩蓋。
「那不干你的事!」她惡聲惡氣的回答。唐荷西好似無時無地不在監視她,她和唐蓮西那些談話,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陰沉下來。「不但把蓮西哄得團團轉,連倪日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簡單!卡門蕭能把兩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門蕭下意識一步步地後退。
但他愈帶近,表情愈是冷酷猙獰,眼光愈是憎恨厭惡,終於將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進她的肩骨。「連我父親那種嚴肅難以親近的人,都對你特別有好感。他對我們這些子女,都沒有像對你那麼關心!卡門蕭,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惡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門蕭極力想掙脫。
唐荷西對她的憎厭,摻雜了某種複雜的情緒,她不清楚是什麼。而此刻的他,像一頭叢林的黑豹,森冷無情的目光泛爍著強烈的殺意,極欲將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遠都不要出現!」
他撲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獸一樣地撕裂他的獵物,將她吞噬。
第五章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金色的觸角拂吻上卡門蕭瓷器白的臉龐。她睜眼醒來,反射第一個動作,伸手觸摸她的頸子。同時咳了一聲,房間裡的空氣有些寒。
她跳下床,躍到鏡子前。脖子上一圈明顯的齒傷,瘀紅青紫,宛如野獸的咬痕。傷口已經凝固,結了一層暗黑色的痂,在她瓷白潔滑的勁子上,顯得極端突兀和醒目。
唐荷西似乎真的憎厭她到了極點,下手絲毫沒有憐惜。那一剎那,當他撲向她時,她以為她真的會被他那樣咬死。
她甩甩頭,離開鏡子前,找了一件高領的衣服套上。突然卻覺得生氣,把衣服脫掉丟在床上,換了一件尋常的襯衫。頸子上的傷口,歷歷在目。
是他咬傷她的,她沒必要偷偷摸摸地遮掩!
這個傷口讓她心情惡劣了一晚上;直到現在,她還心有餘悸。她很清楚唐荷西憎厭她,卻沒想到他會以這樣野蠻的方式傷害她。
她大步踏出房門,深深吸一口氣。冰涼入肺,又咳了一聲。
廊外靜悄悄地。經過圖書室,她猶豫了一下,推開門進去。昨晚就是在這扇門後,唐荷西像一頭黑豹一樣咬住她的咽喉,企圖將她撕裂。
聽見開門聲,裡點一個人影受了驚嚇似的倏然轉身過來。看清楚是她,抿抿嘴,有點侷促不安。
卡門蕭只是淡淡掃他一眼,懶得開口,自顧走到靠窗的櫃子前,挑撿出幾本書。
「嗯……那個……我……」意外地,那人囁嘴著主動開口。
卡門蕭轉個身濃眉微挑。
「你在跟我說話嗎?唐藕西?」她的態度極其無所謂,漫不在乎。「有什麼話就大大方方開口,不要吞吞吞吐吐的。」
「嗯……」唐藕西低頭看著地毯,欲言又止,遲疑了很久,才鼓足勇氣,下定決心地勇敢抬頭,一鼓作氣說:「你……你那樣說,說看我不順眼——你是不是很……很討厭我?」
卡門蕭微楞一下,淡瞧他一眼,淡聲說:「不!只是看不順眼,扯不上討厭或不討厭。」
唐藕西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好似放心了。
「嗯……卡,卡門——我可以叫你卡門嗎?」他有些靦腆。
「隨你高興怎麼叫。」卡門蕭聳個肩,轉身繼續挑撿她要的書。
唐藕西表情又是一陣輕鬆,更加放心似的。
「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卡門。」他說:「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說過話,你跟我知道的人實在很不一樣。」很奇怪的,面對卡門蕭他竟可以放輕鬆的、流利無礙地說著話。
「是嗎?」卡門蕭的反應一點也不熱中。
「真的!」唐藕西大聲急切地表示,又為自己的不自禁感到不好意思。「嗯,卡門,我想,我……我還可不可以像這樣跟你談話。」
「恐怕不行。」卡門蕭停下挑撿書本的動作,歪了頭想想。說:「有人警告我不能接近你。」
「警告你……」唐藕西聲音聽起來並不怎麼驚異,垂下頭問:「是不是我大哥?」
卡門蕭沒作聲。
唐藕西又問:「你那個傷口也是他——我大哥弄傷的,對不對?」
卡門蕭霍然回身,滿臉「你還知道什麼」的表情。
唐藕西用眼角餘光偷瞅著她,有意無意地踢著灰褐的地毯,用著委輕、怕觸犯她的聲音,說:「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我大哥和你……你們似乎有什麼衝突,我看見他將你拖進圖書室裡——」
「還有呢?」卡門蕭顯得很冷靜。
「我不知道。」唐藕西垂頭搖晃。「我本來想出去看看究竟的,但詹嫂正巧上樓來——」
「詹嫂?!」
這個名字讓卡門蕭下意識地皺眉。想起詹嫂那下垮的臉,像鷹般紅小銳利的眼睛,總有種不愉快的感覺,彷彿被監視的不自在。
「後來呢?你看到詹嫂上樓來了?然後呢?」
唐藕西沉默地搖頭。
卡門蕭蹙著眉,瞧他幾眼,然後回過身挑她要帶走的書,丟下他往門外走去。
唐藕西有些沮喪,消沉地低頭看著地上,好像再也抬不起頭來。
「喂!」卡門蕭打開門,突然回頭過來,叫他一聲,狡猾地笑說:「他是警告我不能接近你沒錯,但如果是你自己主動找我說話,他想管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