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閉上眼,轉回頭,隱去唇旁微勾起的笑紋。
愛情是弱肉強令的遊戲。她撤了餌,而他上了鉤;唐芙蓉只怕怨她不得。
她暗裡對自己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開水,突然感到奇怪的視線感。她定了定神,視線朝唐藕西掃去。
唐藕西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吃飯,偶爾趁大家不注意時用眼角偷瞄卡門蕭,見她冷冰的目光瞪著他,慌忙將目光收回,縮進殼中。但他實在太慌張了,手肘掃到碗盤,跌破到地上,反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唐蓮西注意到更不一樣的,稀奇地說:「藕西,你在吃雞肉啊?你不是不吃魚肉葷腥嗎?」
大家這才都發現,紛紛將眼光掉向他。
唐藕西困窘到極點,極力想躲開所有人的視線,吶吶地開口,囁嚅說道:「我……我想偶爾……偶爾吃點肉也沒……沒關係。」
「這才對嘛!」唐蓮西哥倆好地一把擁住他的肩膀。他瑟縮一下,不自在地想逃脫。
唐介木更是高興,但他不形於色,只是低了身拉向他問道:「這樣夠嗎?要不要再多吃一點?」轉而高聲呼喊詹嫂。
「不,這樣夠了!」唐藕西更形困窘,低著頭猛扒飯。
而在大家都注意力集中在唐藕西身上時,只有唐荷西冷森森的眼光始終盯著卡門蕭。
卡門蕭泰然自若,一口一口從容地喝著開水,不去理會他那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
晚餐好不容易總算結束,主人和客人都轉移到客廳。一陣散亂中,唐藕西跟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矗影在卡門蕭跟前,囁嚅著,欲言又止。
卡門蕭無所謂地等著,不催促地不甚在意,甚至不開口詢問。
「嗯——我……我……」唐藕西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跟,磨菇了許久,有說還是等於沒說。
然後他好像綞下定決定,猛然抬頭要面對卡門蕭,但乍觸到卡門蕭冷亮的眼神,那股勇氣倏然委縮。他抿抿嘴,惶惶地抽身退開。
卡門蕭依然一臉無所謂,把頭一撇,發現唐荷西目光的監視,沒好氣說:「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我的,可不是我去勾引他的,別再任意給我按上莫虛有的罪名。」
唐荷西慣常的冷峻表情,不囉嗦,不廢話!暗藏的情緒,都鎖在那雙幽冷深沉的眼眸中。
「荷西?」倪雅晴從後頭斜冒出來,挽著唐荷西的手。
卡門蕭趁機想退開,冷不防被唐荷西叫住。
「你也來吧!」聲波像繩索,冷冽地套住她。「日昇放下繁重的工作,特地將你帶來這裡;他又是我們唐家的法律顧問,就算不是客人也是朋友。你不陪他敘敘舊,就這樣避開,豈不是太失禮了?」
這些話似乎話中有話,暗藏許多可疑的玄機,意有他指。卡門蕭咬咬嘴,想反擊他,卻礙著倪雅晴在,被逼得進退兩難。
「怎麼?很為難嗎?這可是個好時機——」唐荷西語調冷冷的,說的話像在打啞迷。只有卡門蕭聽出了他話中帶刺的輕蔑。
她冷淡掃他一眼,忍下想脫口而出的衝動。
「別理他的挑釁。卡門。」唐蓮西早先一步離開餐廳,沒等到她,回頭來找卡門蕭。「我等了你一會,沒看見你出來,還以為發生什麼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說什麼。你是唐家的客人,沒理由也沒義務幫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著卡門蕭,丟下這些話,轉身欲上樓。詹嫂飄忽地閃現在他們身前,擋住了去路。
「少爺。」她說,「老爺請你和雅晴小姐、蓮西少爺,還有卡門小姐到客廳去。」
唐門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爺」,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區別。卡門蕭心裡隱約有股詭奇、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詹嫂週身總讓她感覺到有一圈危險、有害的氣圍,警告她不可輕近。
「唐伯伯在等我們了。荷西,我們快出去吧!」倪雅晴仰著頭看唐荷西,柔聲催促。
「對!你們還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會冒犯聖威!」唐蓮西語帶譏諷。
詹嫂說:「蓮西少爺,請你和卡門小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唐蓮西擺擺手。「我寧願去擁抱那些可愛溫柔的化石美女。」
「蓮西少爺!」詹嫂垮垮的臉,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蓮西!」卡門蕭叫住唐蓮西。他回頭對她眨眨眼,比個旁人看不懂的手勢,卡門蕭隨即意會,欣然微笑起來。
唐蓮西說的什麼「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麼。
管不住唐蓮西,詹嫂拉垮的臉更加陰沉。隼鷹一樣銳利細小的眼睛,不見溫情地盯向卡門蕭。
「卡門小姐,請跟著少爺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別讓老爺等久了。」
大廳中,倪日昇側對著廳門而坐,與唐芙蓉傍鄰著;張嫂正在為他們倒茶。看見卡門蕭,立刻放下正端到嘴邊的茶杯,很紳士風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後順勢自然地伴著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這一切冷冷看在眼裡,豹類般掠奪者冷酷無情的光芒收斂入瞳孔裡。
「來,卡門,喝杯茶,放鬆情緒。」唐介木越過眾人招呼卡門蕭。他雖然不苟言笑,對卡門蕭卻算是極為親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平時嚴肅冷繃的臉上不時可以看見笑容。
「哪。」倪日昇慇勤地替卡門蕭接過張嫂端來的茶,再轉遞給她。含笑附和說:「唐伯伯說的沒錯,飯後一杯茶不僅有助於消化,而且能鬆弛緊繃的情緒。」
只得接過熱茶,慢慢啜了幾口。她不能拒絕或推辭,儘管她根本從來不喝這些東西——她不喝白開水以外的流質飲料,因為幼小時隨著阿婆撿拾破爛,從垃圾箱撿來一包鋁箔的梅汁之類的東西,足足讓她上吐下瀉了一個禮拜!
那是不愉快的記憶,使得她不輕易碰那些垃圾飲料。
但此刻——她別無選擇,眉心微蹙,捧著熱茶慢慢地又啜了幾口。
「這麼難喝嗎?看你眉頭都皺起來了!」倪日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聲說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著呢!你好像不怎麼欣賞品茗這些茶香?」
她稍稍一驚,若無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說話,沒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雙黑玉一樣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眼裡的神色,有些複雜、教人難以察辨是什麼的模糊隱約的疊影。
卡門蕭試圖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開視線,避開了她將展的笑顏。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無其事的表情。回過臉,卻逃不掉倪日昇審視的笑眼。
「別擔心!」他將她的心思、一舉一動都錄在笑眼裡。「你就做做樣子,當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沒關係!他們不會注意那麼多。」
卡門蕭側睨她一眼,看著前方。「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聲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門蕭的心扉。
卡門蕭仍然看著前方,不稍斜視。倪日昇已經說得夠露骨了,讓她知道他的意圖。
魚兒吞下了餌。
「喜不喜歡我送你的花?」趁著眾人不注意,倪日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語。
「什麼花?」她愣了一下,反問。
「玫瑰花啊!請人在傍晚送來的——」
「是不是一大束,艷紅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門蕭驀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時踩在腳下的那束玫瑰。
「沒錯。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歡……」卡門蕭含糊地點頭,禁不住狠狠地瞪著唐荷西,心頭一股惱怒。
唐荷西察覺她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憤而掉頭別開臉。
而一直被倪日昇冷落的唐芙蓉,惱羞妒恨的眼光不時射向她,她越發覺得生厭,興起報復的情緒。
她不意無意地靠近倪日昇,微微傾著頭,露出一種柔情無邪的神氣;笑顏燦爛如花,時而又流露著艷麗又楚楚可憐的神態,恁般動人。倪日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沒忘了唐介木在場和其他可能的監視,適可而止地收斂態度。如果夠聰明的話,這個時候走為上策。
「對不起!」她出聲說:「我覺得有點頭暈,想先告退。」
「頭暈?」唐介木說:「要不要緊?我叫人請醫生來看看——」
「不必麻煩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沒事。」她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不必請醫生來嗎?」唐介木真的很關心她,態度親切得讓她覺得不自然。
他對自己的兒女沒有這麼「關心」,反而對她這個外人這麼親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聲說:「只是頭暈,應該沒什麼關係,我看讓張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張嫂——」她喚了張嫂出來。「張嫂,麻煩你扶卡門上樓休息。」再對卡門蕭叮囑說:「如果覺得有哪裡不舒服,馬上告訴我們,別忍著,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