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蓬頭垢面,穿著髒舊破爛、毫無設計可言的老氣服裝,還會像他說的一樣迷人、一樣有味道嗎?
「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你天生麗質,就算身上只裹條破布,一樣很迷人、很有味道。」
「是嗎?」卡門蕭有點嘲謔,要笑不笑。真要像那樣,她想「味道」是有的,只不過是發腐的鹽菜味。
「不相信?來——」唐蓮西聽她語帶嘲諷懷疑,將她拉到鏡子前,站在她身後,雙手按著她的肩,面對著鏡子說:「看到沒有?鏡子中的那個人——那就是你!足以令人目眩的你,你不應該對自己沒信心——」
一句一句像囈語,卡門蕭卻沒有絲毫陶醉。
「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相信我,你的美足以顛倒眾生。」
誇大的讚美,誇大的形容詞;卡門蕭又搖搖頭,依然將它打對折。
門開著。門外一身黑的唐荷西背貼牆站著,手裡拿著一束正紅的玫瑰。
兩個人都沒注意,不察門外有什麼動靜。
唐蓮西左右品量鏡中的卡門蕭,又笑笑說:「你身材高,適合這樣誘人的妝扮。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的確是不錯。」卡門蕭回頭對他一笑。
唐蓮西略微斂容。「喜歡吧?這是特地要送你的,只有你穿得出這種難以形容的好風采。」
「這件洋裝要送我?你倒很大方嘛!」她微微揚了揚臉。「好,我收。我的確喜歡。」一點也不忸怩作態,也不顯得靦腆或不好意思,好像接受唐蓮西饋贈是理所當然、應該的。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收——」
「為什麼不收?男人送衣服給女人,對女人是一種華麗的讚美,沒有理由不要。」
「說的好。你真的跟我認識的那些女人很不一樣,她們收到衣物,不管是什麼東西,總是一副驚喜、很高興的模樣,有時還會做出推辭職不好意思一番。你倒乾脆,理直氣壯。」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樣?匍匐感謝嗎?」
「我怎麼敢!」唐蓮西出聲笑起來。「而且,你也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
「只是一件衣服,還沒有偉大的須要那樣做的地步。」
「所以嘍,我怎麼敢『癡心妄想』!我只是看你每天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猜想你衣服大概帶得不多,才這麼多事的獻慇勤。」
「你注意到了?」卡門蕭心情微微受波動。這種事大概只有唐蓮西會注意。她想,他其實是一個體貼細心的人。
「這屋子就我們兩個是正常的人,我不注意你,注意誰?」唐蓮西以玩笑的口吻,輕描淡寫地將事情帶過。
卡門蕭輕瞄他一眼,回眸再看看鏡中自己。突然玩笑心起,旋身面對他,一手掩嘴癡笑,一手驚慌忙亂地蓋住裙子的前擺……「你看我這樣像什麼?」
唐蓮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出她是在模仿瑪麗蓮露在「七年之癢」裡,那幕舉世聞名的名鏡頭。在那幕鏡頭裡面,夢露身穿露背白色的連身裙子,站在地下鐵的通風口,裙子被風吹起來,她驚忙想遮下翻飛篷擺的裙子……他以為卡門蕭是那種艷冷的女子,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玩笑、可愛的舉動。有趣地瞧著她,興味盎然說:「跟我約會吧!卡門。」
「拒絕。」卡門蕭既不吃驚也不躁動,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唐蓮西追問。
「你已經『惡名』在外了,跟你約會,我豈不是被拖下水,染上『墮落』的污名?搞不好還會被冠下引誘你的罪名。」
「你會在意那些嗎?」
「當然!」卡門蕭睜大眼睛,一副「為什麼不在意」的鄭重。「我只是你們家門下一個食客,動見觀瞻,稍有個不慎,可不是一兩句道歉就可以收拾得了。再說,我跟你的身份不一樣,牽扯太多,會很麻煩。」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唐蓮西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在笑,表情奇怪,就是不相信。
卡門蕭甩了甩頭,鵝絨黑的長卷髮,像波浪一樣起伏,微帶散亂。表情似真非真,既正經又有點胡鬧的神色。
「我本來想利用美色勾引你,看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那麼我就可以攀進豪門,一輩子吃穿不愁。」她說得煞有其事。「可是你到處是女朋友,不會少我一個,所以這條路行不通,我還是早些打消那個念頭的好。再說,對女人,你也不會太認真,勾引你,十必九敗,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哈哈!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唐蓮西哈哈大笑,斷定卡門蕭在開玩笑。
門外的唐荷西,冷漠的臉上卻微微起了皺。紅紅的玫瑰,被握力的擠壓,碎落了幾朵。
卡門蕭傾了傾頭,說:「那麼好笑嗎?我是很認真的——」
「你真的是認真的?」唐蓮西笑聲不歇,還是不相信。「那好,我就等著你來勾引我——」
「你沒聽懂嗎?」卡門蕭搖頭。「我『本來』——本來是這麼打算的,現在放棄了。」
「為什麼?」
「你對我沒有那種感覺,即使我有心勾引你,也不會成功。」
「哦?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彼此有沒有感覺,很自然會明白。」卡門蕭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品吻。
唐蓮西忍不住笑意又笑了!什麼女人!哪個女人會像她這樣赤裸坦白?
「看!你又笑了吧!」卡門蕭聳聳肩說:「你沒有以那種角度來看我,所以不管我對你放出任何訊息都沒有用。」
「照你這麼說,那麼,我們之間算什麼?」
「同在一個屋簷下的男女罷了!」
「就這樣?」唐蓮西歪頭思考。「你說得太武斷,不試試看你怎麼會知道?」
「這種事不必試,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甚至光憑感覺就知道了。」
「不對!我是很喜歡你的。」
「我也沒說我不喜歡你啊!」卡門蕭腮旁又掛起了笑。「光憑那種喜歡是勾不動的。」
愛情會戰慄一顆心;勾引則牽動表層的慾望。
但愛情對她來說不是必要的,她將它當作是一種勾引的姿態、撒餌的工具。而她感覺唐蓮西不是她想撒餌的對象,她不想碰觸那種乾淨的純粹的感情。她感覺得出唐蓮西喜歡跟她相處,感情與她接近,但那離愛慾的層次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她知道他們之間無法那麼算,她無法像對倪日昇那樣對待唐蓮西。
「你是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唐蓮西將手交抱胸前,目光筆直盯著卡門蕭。
「有沒有可能,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卡站蕭慣常的不置可否,不對事情定一個確然的態度。
「唉!」唐蓮西垂下頭,做作地吹了一口氣。
「歎什麼氣?少在那裡裝腔作勢。你們兄弟實在都太好命了,不愁柴米油鹽,才會有那麼多時間憂鬱鬧情緒。」
「兄弟?你說誰?」唐蓮西抬起頭皺著眉。
「還有誰?你們家那個自閉兒啊!」卡門蕭用極不以為然,甚至輕蔑的語氣說道:「還有你二少的事,我也聽了不少。」
唐蓮西反應平淡,像並不意外。
「你都知道了?比我預期的還快嘛!」他收起玩世不恭、玩笑不正經的表情。
氣氛改變了,變得髭凝重。卡門蕭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說吧!」唐蓮西誤解她的沉默,揚揚眉,一副備訓的無所謂態度。
「你說什麼?」卡門蕭反問。「我跟你非親非故,憑什麼替你擔憂、浪費口舌?」
唐蓮西翻眼瞪她。「你少說這種話氣我!」歎口氣,接著說:「我只跟你說——其實,我認真想過,跳出這些牽絆是非;擺脫家庭、父母等這些不愉快的陰影,認真開始,好好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卡門蕭倒感意外,插嘴道。
「嗯……就是好好跟著教授做研究嘛!」卡門蕭好奇且意外的表情,倒讓唐蓮西鄭重起來。
「研究?你是指跟著一些大學裡的奇怪老頭,這邊查查,那邊弄弄,然後發表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嗯,差不多。」唐蓮西忍住笑,對卡門蕭不知輕重的冒犯不以為忤。
卡門蕭安靜下來,仔細盯著他,像盯著標本那麼仔細。
「這倒真是天方夜譚。」她說:「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只知享樂、沒什麼出息的富家少爺。說說看,你研究的是什麼?」
「你沒看錯,我的確沒什麼出息,只知享樂。」他做態地垮下臉。
「別拿話來激我,我不會良心不安的。快說,你所謂該好好做的事是什麼?」
「考古。」
考古?
卡門蕭愣了一下,盯著唐蓮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爆出一聲大笑,不可自抑。
「嘿……」唐蓮西被她笑得髭窘,臉龐微漲紅。
氣氛又變了,變得熱鬧輕鬆。
門外的唐荷西森黯的表情,始終沒有舒展開過。怒放的玫瑰隨他情緒的起落,碎落了一地紅,四下一瓣一瓣破碎的嫣紅,像煞他臉上妒恨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