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回過身,背對著唐藕西擺擺手。
帶上門,門裡門外就隔成兩個世界。門外赫然站著一個讓人未期的唐荷西,冷然的目光迎著她,等待吞噬她。卡門蕭轉開臉,預備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你倒很行嘛!」幽冷的冰刺,冷冷穿透她。
「什麼意思?」她心臟一緊,不禁停下來。
「『握過手就算朋友了』,我太小看你了!」
唐荷西語調陰沉,一句一句地冷冰冰地由齒縫出來。
卡門蕭冷淡地望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伸出手臂擋住她。將她逼靠到牆上,而後一步步將她逼進他房裡。
「這樣談話就不會被打擾。」他不希望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關上門,落下鎖。
「你跟我有什麼好談的?」她不認為他這種態度打算讚美她,抱著雙臂,沉著地靠牆站著。
唐荷西背抵著門,冷漠地盯著她。
「你接近藕西有什麼目的?」
「送飯給他啊。」卡門蕭正色回答,半嘲笑半諷刺。
「這種事張嫂自然會做,不須要你插手。」唐荷西臉色微沉。陰陰的眼神更為冰森。他靠上前,傾身威脅地說:「我警告你,不要打藕西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他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對象。我不許你接近他!」
原來他是這樣揣度她,認定她接近唐藕西必定存有齷齪的心機,先行來警告她,叫她別自不量力。
「如果他自己來接近我呢?」怒極生笑。卡門蕭反倒不否認,冷著笑反問。
「只要你不騷亂他,他絕不會主動靠近你。」
「是嗎?那麼我想請示,這個屋子裡有哪個人是我可以接近,而不算騷擾的呢?大少爺?」
她對唐蓮西和唐藕西,都很直接地稱呼名字;只有對唐荷西例外,用著充滿諷刺、不以為然的態度面對他。
唐荷西不是她能「撒餌」的對象,一開始她就知道,她也未曾這樣想過,只憑著野性的直覺築起一道堤防,避免麻煩。他卻先小人地揣度起她的「心機」,暗含著鄙夷地認定她是那種工於心計,追逐富貴,攀龍附鳳的女子。
本來她可以不管他怎麼想、怎麼待她,但他如此威脅警告她,要她乖乖不吭一聲,實在不可能。
「你只要離藕西遠一點就行了。」唐荷西表情冷峻,不廢話、不囉嗦,也不受挑釁。
卡門蕭如此來到唐家,對他生命是種闖入。那種侵襲太突然,叫他來不及提防,無時無刻不提醒他她的存在。他明白那種危險,極力排斥那些企圖混淆他感情的混沌的感覺,強制他自己對她生起憎厭。
他必須如此,否則他會逐漸地被侵蝕。
「這麼說,我可以接近蓮西了?」卡門蕭存心惹他,帶一點報復的惡意。「那麼,我再請示,我可以喜歡他嗎?可以打他的主意、攀附他好變成鳳凰嗎?」
「如果你有那個本事,那就請便。」唐荷西濃眉化成劍,斜斜刺入她的心窩。
卡門蕭心頭驀然一陣痛。她一向不跟現實挑釁,也不會那麼不識時務,怎麼對唐荷西的警告,竟浮躁得有些沉不住氣?
「我自問沒那個本事,大少爺。」她退讓一步。「我會牢記你的警告的,不再去打擾藕西。這樣,你滿意了吧?」
對她的妥協,唐荷西仍然面無表情。他為什麼警告她,不讓她靠近藕西?那警告的反面,恐怕也在警告他自己——「看樣子,你好像不太滿意。」卡門蕭聳聳肩。「不滿意我孔沒辦法嘍。我已經接受你的警告,不敢『心存妄想』了。」
她再次聳肩。
一般而言,擁有悲劇性格的女孩,如果美,就容易被原諒;所有加諸她命運的不幸,就可以解釋作命運的乖舛。如果不美,那就慘了,悲劇的性格只會被視為製造麻煩;一切加諸她人生的不幸,也會認為是咎由自取。
她自認沒有美麗到被原諒的地步,所以她從來不作繭自縛,不讓憂愁悲哀衝垮自己。類如唐荷西對她的「警告」、憎惡的眼神,以及扭曲她人格的侮辱,她就聳聳肩,將它甩開,摒棄它孽滋出的悲哀情緒。
她絕對不對自己質疑,不對自己的性格、生存方式起猶豫。
「我可以走了吧?」她看著他問。
唐荷西沒動,無情的眼,發出無情光芒。那是掠奪者的眼神!寶石一樣的堅冷美麗,讓人戰慄,將人吞噬。
一樣的光芒籠罩卡門蕭好一段時候,將她覆蓋。然後他突然一反常態,推動冷靜地推開她說:「走吧!不要再闖進我的生——」
像弦斷一樣地猛然嘎止,轉過身背對著卡門蕭。
卡門蕭不解他這推動冷靜的舉動,對他的失常緊皺起眉頭。
「喀」一聲,門裡門外又隔成兩個世界。
第四章
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卡門蕭穿戴妥當,準備下樓。這是她第一次要和唐家所有的人正正式式、面對面做第一類的的接觸。張嫂特別叮嚀她,一定要準時下樓,不可遲到;唐介木對時間觀念的要求很嚴格。
她見過唐介木幾回,幾次都只是匆匆地行個禮打個招呼。唐介木大概五十開外的年紀,表情沉著,不苟言笑,和唐荷西有幾分相似的味道,是那種很有氣勢、讓人難以忽視他存在的人物。
幾次照面,他都只是對她點點頭,除了第一次隨口的問候。她也只是回個禮,不太熱情慇勤。巴結要看時機,光是涎著臉討好對方沒什麼大用處,只會壞了印象。而且她只是唐家門下一個食客,可以不須要那麼卑躬屈膝,姿態高一點,出未嘗不可。
她不習慣凡事都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而以本能判斷,朝對自己有利的妥協。
「卡門!」才走出房間,她就看見唐蓮西在廊外另一頭對她招手,表情有點詭譎神秘。
「有事嗎?」她走過去,停在樓梯附近。
「過來一下!」
唐蓮西只是一逕對她招手,嘴角斜勾,要笑的表情,掩著一層神秘的興味。
她狐疑不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什麼事?」她覺得距離夠了,停下腳步。
「再過來一點!」唐蓮西拚命慇勤地招手,手掌朝上,由外向內一擺一擺地比動,一直要卡門蕭再走近一些。「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再過來一點!」
到底什麼事那麼神秘?卡門蕭不禁感到好奇了,又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對!再過來一點,我有事要——」唐蓮西邊招手邊引誘,等卡門蕭走到門口,冷不防一把將她拉進房裡。
卡門蕭沒有防備,叫了一聲,回過神時人已在他房間裡,兀自心悸,卻見他一臉笑吟吟地望著她,想生氣也發作不得。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她嗔他一眼。
「沒辦法,用普通的方式叫你一定不肯過來的。」唐蓮西還是笑瞇瞇的。
面對著那樣一張盈盈的笑臉,卡門蕭再想生氣埋怨,也不得不打消。吐一口氣說:「趕快說,到底有什麼事?」
「哪!」唐蓮西指指床上一個紅色大紙盒。
「那是什麼?」
「打開看看啊!我選了好久,跟你很配,你一定會喜歡的。」表情詭譎又自信,笑得意興昂揚。
卡門蕭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走過去打開紙盒,拿掉墊襯的白色半透明霧面紙——裡面是一件紅色露肩的連身洋裝。
她側臉去看唐蓮西,詢問的眼神。
唐蓮西面帶微笑走到她身邊,撩起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
「怎麼樣?漂亮吧?」他的姿態像是個慇勤的騎士。
「是很漂亮。」卡門蕭聳人肩,不感興趣地瞄一眼。
漂亮歸漂亮,跟她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他是要呈獻給哪個女人的貢物,竟找她來獻寶!
「又是給哪個女人的貢品了?」她沒好氣地問。
唐蓮西輕笑一聲,將衣裳疊入她手裡。
「當然是給美麗熱情的卡門小姐。」他嘴角勾起來,慫恿的說:「穿穿看合不合身,我到外頭等。」話說著就走到門外,不給卡門蕭拒絕的餘地。
「等等——」卡門蕭喊著,慢了半拍。
怎麼回事?她瞪著火一樣艷紅的洋裝,有點迷惘。
她歪頭想想,臉上慢慢浮起笑,換下紫色洋裝。
衣裳一改,色彩一換,鏡中的人便呈現出全然不同的情調;有一點野,充滿冷艷熱情的現代型矛盾美感。她的身材雖然略顯清瘦,但瘦不露骨,整體修長有致。
「好了嗎?我要進來了……」
唐蓮西敲敲門,等了半晌,推開門進來。卡門蕭回身面向他,紅紅的艷光逼得他霎時閉了閉眼。
「卡門……」他由衷地發出讚美。卡門蕭此刻散發出的光采,已不是單純一個美字所能形容。
「好看嗎?」卡門蕭問,有些不確定。
「當然!」唐蓮西誇張地吹聲口哨,神采張揚。「你的身材高挑,不管穿什麼都很迷人,很有味道。」
「你太誇張了。」對唐蓮西辭溢乎情,稍嫌過火的讚美,卡門蕭搖搖頭,只敢打對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