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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林如是

  初入大學的第一學期,就花掉蘇小小省吃儉用、攢了好幾年才攢存下來的積蓄五分之四多,讓她足足心痛肉痛了一個月。

  就連那裡的學生舉止穿著也都像是在互相標榜、比美彼此的家世和財富似的;土氣一點、內向一些的人,往往就會被那種矯飾的氣氛壓得自卑地抬不起頭。

  城市人大都有一種驕氣,看不起鄉下人那種憨厚老實、土裡土氣的土包子相,如果其中有不知安分收斂、打扮前衝大膽、敢搶掠鋒頭的人,就容易惹得他人眼紅不順眼。第一個月,蘇小小便是這樣與曾莎白和賴美裡起了衝突。

  曾莎白和賴美裡是典型的都市人類;家境富有,從小就培養各種才藝,在社交場合也應付得頭頭是道,一切流行的信息更是瞭若指掌,輕風一吹,便嗅知這一季最流行的服飾、時下最盛行的娛樂,以及一些新時代的、結合知性與感性的個性商店、餐飲店。

  而蘇小小,土不土,時髦不時髦,生長的地方恰是城不城、鄉不鄉的地方——依鄰大都會周邊區的鄰縣鄉下海邊的小鎮。

  開學上課的第一天,她穿了一件特大號的印花襯衫、窄管七分花布褲、黑色功夫鞋,沒有穿襪子,那身打扮,看凸了一整教室時髦亮眼的城市新人類。

  坐在她旁邊的曾莎白看不慣,絆了她一跤;她從地上爬起來,從容地拍掉身上的灰塵,然後二話不說,拿起曾莎白桌上那罐喝剩的咖啡調味乳,一股腦兒倒在曾莎白梳得光亮絲絲的秀髮上。

  仇人自此對上了眼。

  賴美裡和曾莎白交好,當然幫著曾莎白欺負蘇小小;而蘇小小每遇挑釁必然反擊,就這樣打打鬧鬧,三個人竟然莫名其妙地發展出一段友誼。

  但是,曾莎白和賴美裡有心,蘇小小卻不見得領她們的情。

  蘇小小是賺錢第一,成天忙著打工,將賺得的鈔票一張張用熨斗熨平再親吻膜拜。

  這讓曾莎白和賴美裡兩人為之氣結,罵她「死要錢、無品、無德、無形、見錢眼開,只要有錢,什麼沒氣質、沒水準的差事都會幹」。平時兩人對蘇小小百般友好,但只要蘇小小提錢、談錢,便對她口誅筆伐、冷嘲熱諷,抗議她「重財輕義」。

  就這樣,蘇小小愛錢,眾人皆知,而她那句從流行歌曲學來的名言——「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更是人人耳熟能詳。她的生活目標、生存意義,就是賺錢、存錢。

  結果她愛錢愛出事來,居然因為忙著打工賺錢,忘記期末大考,而終因學期成績超過半數不及格被退了學。

  學校的公文照她填寫的地址寄去,卻查無此人被退了回來,直到曾莎白在她打工的餐廳遇到她,她才知道自己被退學。

  退學對她而言是如魚得水。她死不要命的工作,死不要命的攢錢,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二十五個小時。曾莎白和賴美裡朋友多、交遊廣,她便涎臉要她們介紹工的機會,惹得兩人頻頻對她翻白眼。

  賴美裡現在又聽她罵學校是間學店,依然十分意興闌珊的說:「就算是學店吧,安分的混它四年,起碼還有一張大學文憑。但你呢?死攬活攢,也攢不出個氣候來。」

  「你少取笑我!等我攢夠錢,出國念他個哈佛、耶魯的博士回來,嘔死你們!」

  「少說大話!」賴美裡「嗤」了一聲,從袋子裡拿出幾本書和一堆資料。「幫我寫一篇報告,只要是有關浪漫時期的詩人都可以;雪萊、濟慈、渥德華茲,隨你挑,看你愛寫誰;二個禮拜以後交作業。老規矩,先付酬勞,一仟塊大洋,請你點收。」

  「才一千塊!」蘇小小收好錢,翻了翻桌上那堆書和資料說:「這次的報告困難度這麼高,你忍心一仟塊就將我打發?下次代寫報告,價碼得再提高五成。」

  「死窮酸!再加你一仟塊大洋成不成?」賴美裡罵了一旬,又從皮包裡取出一張仟元大鈔。

  「成交!」蘇小小臉上堆滿笑,身手矯捷地夾過仟元大鈔。「對了,今天怎麼只有你?莎白怎麼沒有來?」

  「莎白今天……」

  賴美裡沒將話說完,小嘴厥成廣告女郎賣口香糖的招牌式O型嘴,卻自以為具有夢露的誘惑力,蘇小小見狀,馬上警覺到後方即將來襲的風暴。

  「蘇——小——小——」暴風雨中心就在蘇小小身後半公尺的地方;傳送過來的訊息,一字一字都像冰刀似地,直直插入蘇小小的心臟。「我再鄭重警告你一次,我不是花錢讓你來這裡偷懶嚼舌根的,如果你再這麼打混,我就將你開除,讓你回家!」

  「你最好是把我開除算了!」蘇小小氣不過還嘴說:「你以為我相那些神經有病的女人,閒沒事喜歡在你這間陰森沒品味的鬼屋浪費時間?成天聽你威脅、看你臉色?你口口聲聲說花錢、我卻根本在這裡做白工,到現在連一個子兒都沒見過!  如果你將我開除了,我會放鞭炮慶祝、雙手合十稱謝阿彌陀佛,高興終於可以超生了呢!」

  田優作聽蘇小小回嘴,臉色變得更難看,抓住她的手,一路將她拖回吧檯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的!」

  「你!你……實在太……太那個小家子氣、吝嗇了!只不過喝了你一杯酒,你就記恨到現在!我都已經在這裡做白工了,還不夠嗎?你還想怎麼樣?」蘇小小一連口吃了好幾聲,心裡十分悔不當初,實懊惱真不該喝了那杯酒。

  「豈止是一杯酒?你喝掉的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幸福、我的未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調配出來的?還有那張配方,那是我費盡心血、耗盡錢財才從匈牙利一處荒僻的小村莊市集弄來的,只有那麼一張,千金難買,你居然把它當廢紙揉掉了!你——你——」

  田優作對天咬牙切齒、猙獰滿目,慢慢朝蘇小小一步步逼近。

  「我要你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我——我——」他眼露凶光,露出陰森的白牙,雙手伸向蘇小小。

  「你不要過來!你是不是又想謀殺我了?」蘇小小節節後退,護緊脖子。「我不是故意要喝那杯酒的,我不知道你那麼小心眼,不,我的意思是說,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喝那杯酒,當時我也不曉得到底怎麼了,那杯酒引誘我,我是說,那杯酒好像一種力量,一直呼喚著我,要我喝下它,我就那樣糊裡糊塗的,真的!我可以發誓!」

  真的!她可以發誓,她絕不是有意貪小便宜喝了那杯酒!

  那一天,曾莎白和賴美裡興匆匆地將她架到這間小酒館,說是新發現了一個味道很棒的男人,押著她排排坐在吧檯前,浪費她賺錢的時間看著一個穿著黑衣褲、長髮系花布條的男人在吧檯裡無聊耍帥。她沒興趣陪她們起哄瞎攪和,轉個頭就瞧見那杯被小心翼翼藏在角落裡的東西,以及覆蓋在它上面那張髒得八百年沒人摸、噁心得像草紙的粗糙黃紙。

  那杯東西看起來像酒又像毒藥,清澈晶瑩,卻有好幾抹顏色在裡頭爭艷翻攪;那些顏色看起來像是活的,在晶瑩剔透的透明裡染來抹去;紅的、黃的、籃的、紫的、黑的、灰的、白的,就像帶顏色的波浪,朵朵飄浮的玫瑰花瓣則像海面上翻黑的浪花。

  她以為她是眼花了,卻聽到有個聲音拚命在催她說:「喝下它!喝下它!」然後她就揉掉那張破爛的黃糙紙,模模糊糊地……等到她清醒時,手中正握著那杯已空無一滴水的高腳杯,而那田優作則在她身旁跳腳咆哮,就像現在。

  「殺了你髒了我的手,我要將你開瞠剖腹收回我的酒!」田優作大聲咆哮。

  「你別跟我開玩笑,那東西早已溶入我體內消化光了,你就是剖開我的肚子也收不回去。」

  「那我就吸乾你的血!」

  田優作越說越像一回事,眼睛發紅、嘴唇泛自、伸直了手就像殭屍一樣,一身死人氣。

  「你有完沒完!」蘇小小不耐煩地潑了他一杯酒。「才喝了你一杯酒,被你找盡理由坑了五萬塊大洋,我只好自認倒霉在這鬼地方做三個月的白工,還要每天忍受你的陰陽怪氣,你卻動不動就想謀殺我,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田優作抹掉臉上的酒,恨恨地說:「哼!我恨不得掐死你、踢死你、踩死你、捏死你,我費盡心神才弄到手的配方被你隨便就毀了,嘔心瀝血才調配成的珍寶,又被你那樣蹭蹋掉,不看你下地獄我怎麼會甘心!」

  「重新再調配不就成了?那什麼配方的再抄一張不就得了?那麼簡單的事也這樣大驚小怪!」

  「重新再調配?」田優作激動的抓住蘇小小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打斷她的話,說:「如果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你可知道,光是那畝憎愛符就花了我多少時間和精力才得手?更別提那墮落天使的眼淚,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配方竟被你那樣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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