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想,理論上推測也應該沒有錯,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或者過程中漏失了什麼,總之我失敗了,我並沒有如願地回到未來。
是不是兩邊的世界都需要有所媒介才回得去?還是,必須也要是在銀光閃現的午夜,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缺口才得以展現?或還是,某個我尚不知,尚未想到的方法,才能構成一成熟的條件?
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呢?我的推斷又究竟欠缺了什麼?有什麼我忽略掉的?……啊!衣服!
我像是發現了什麼,興奮的將衣服、鞋子脫掉,然後全身上下仔細搜找過一遍,確定沒有什麼不對勁,才放心地舒呼一口氣。「Somewhere in Time」裡叫Ric-hard的那個男主角,就是看到了屬於他那個時代的錢幣,才回到了未來。和他不同的是,他並不想回到未來,而我是急切地想回到科學昌明的那時代。
「你在做什麼?」嚴奇皺緊了眉頭。天光薄薄灑在他身上,染著灰塵,但像金粉四溢,美極了。
「啊!沒什麼!」我愣了一愣,真是呆啊!現在把衣服脫掉有什麼用?我吶吶地又把衣服、鞋子穿上。
嚴奇起身將密室的門拉開一個小縫探看,回頭說:「你待在這兒別走開,等天黑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裡。」
「不!我要留在這裡過夜,如果你真的願意幫我,請你帶一些食物和水給我。」
「你在胡說什麼!」嚴奇反手將門掩上。「留在這裡過夜?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清晨時分如果不是我及早發現你,將你帶離樓台,你早就被發現,押往王府了!」
「我知道,謝謝你的救助,可是我一定得留在這裡,這地方一定存在著可以讓我回去的缺口。」
嚴奇背抵著門,密室的空間狹小,使得他的身形看來益加的高大。
「你以為只有你這樣想?王爺也早就想到這點了!他料定波碧湖是銀舞公主出現的關卡,樓花閣也必定脫不了關係,銀舞公主如果要回去天界碧青潭,必定得由這裡借路回去,今天一早,他就派人加強這裡的戒備,連我險些都進不來。」
我不禁張大眼睛。
「怎麼會?你不是王府裡最高的統領──」
嚴奇用力一揮。「沒錯!可是還有一個衛士將,地位和我相當,處理府內一切事宜。王爺這次就是下令由他全權負責搜查銀舞公主的下落。我退居一旁輔佐。現在外面全是他的人馬,你一露面,我想掩護你也難。」
「如果我裝扮成你們這邊一般尋常的女子也不行嗎?」
「如果是在別處,當然行,可是王爺早下令不許任何人接近這樓花閣,像你這樣的少女,沒來由出現在這地方,根本是自投羅網。」
我看了看上方由小窗溢瀉進來的金光。以前電視古裝劇常見的蹩腳劇情,竟然可笑的發生在我身上。以前常以為那不過是演戲的無聊,現在應驗在自己身上,那緊張、恐懼的氣氛,原來不是當初一句無聊所能抹滅否定掉的。事情是真的發生了,不再是一句「睡一覺,明天起床就沒事」做夢般的混沌了,我必須盡快回去,否則天曉得我會不會就此毀在這個世界?!
我主意已定,便正視嚴奇說: 「既然現在戒備這麼森嚴,接近樓花閣那麼困難,那我更得待在這裡了。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已潛進樓閣中。拜託你,嚴奇,你一定要幫我!」
嚴奇靜靜注視我一會,突然緩緩慢慢說出和這完全不相干的事:「銀舞公主身上有著五顆星辰排列成夜光之鑽的印記。」
說完這句話,就打開密室,潛入甬道中。我低低呻吟一聲,靠貼住牆頭。老天爺!這個玩笑太過份了!惡作劇也不是這種作弄法的!
我的左背處有著星辰的紋身!當年我剛出生不久,爹爹門下食客有個江湖術士,諂媚巴結,胡猜亂測,說我是什麼寒舞星下凡,天曉得真有什麼寒舞星,爹爹卻深信不疑的,找人替我紋上了昂宿星團的星芒,取其中最明亮的五顆星鑽形排列。說是什麼天星下凡,以此為切記,又將我取名楊舞,日日苟延殘喘他的貴族夢。我懂事以後,曾為身上的刺青和他冷戰過,爹爹卻一直以最無辜的笑臉討好我,我無奈,事實又既已造成,只好接受。可是從此,我全然拒絕他們那三個白癡所提的任何傳說神奇。這樣批評爹爹娘娘和但澄實在是不應該,然而,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爹爹究竟何能何德,居然有本事將世代富甲四方的楊氏祖產,一寸一寸、一甲一甲地全給敗光。老實說,爹爹也許奢靡成性,享受慣了,過慣了少爺公子的闊日子,講究排場氣派;然而對於富霸一方的楊家來說,那真的不算什麼。爹爹有文人氣,但吟詩弄詞作對、附庸詩人風雅,搞些什麼夜宴酒令的,再怎麼揮霍,也及不上那種縱慾狂歡,嫖賭作樂的真正敗家罪惡。究竟爹爹是怎麼將家產一分一分敗光的?
大概,大概吧!和他軟弱的文人氣有關。
爹爹端學盂嘗,招德納賢──其實是心軟──門下食客千人。那些現代德行君子完全不事生產,成天跟在爹爹娘娘屁股後,東遊上苑,西訪花塢,瞎扯些無聊拉雜的垃圾。那些現代清客,肚皮裡沒什麼真本事,臉皮倒是不薄;巧言諂媚,歌功頌德,醜態百出,無奇不盡其所有,其實不過一個「懶」字作祟,貪圖不付勞力的享受罷了!
那些人來來往往,爹爹一概來者不拒。楊福老夫婦有時看不過去,咕噥兩句,爹爹全當耳邊風,依舊大做他的盂嘗。
等到爹爹娘娘飛機失事,門下食客跑得一乾二淨,那些三親六戚也突然不見蹤影,我清查楊家的財務狀況,才知道已經什麼都不剩……討厭!這些不愉快的往事!我擦乾微濕的臉龐。
門口輕響,嚴奇閃身進來。
我接過他帶來的清水,連喝了幾口才問:「外頭情況怎麼樣了?」
「不太好,風聲還是很緊,四處是王府的衛士。王都來的官侯已經回上都了,看情形,過不了三天,情勢必定變得更加混亂。」
真糟糕!看情形我如果堅持一直待在這裡,又回不去的話,不是糧水不繼,就是被搜查捕獲。可是我怎麼甘心就這樣離開這裡?一旦離開,回去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嚴奇,如果你抓到我,會是大功一件嗎?」我低啞著聲說,那低沉甜淨柔媚,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嚴奇顯然也嚇了一跳。他看我一眼,隨即閉上眼,讓密室的空氣保持最沉靜的死寂。
密室沉靜至極的氣氛讓人昏昏欲睡,我也閉上眼睛,放鬆肢體。渴睡鄉在向我招手,我看到「斯舞莊」在風塵中斑剝……爹爹娘娘含笑在月光染亮的莊院前邀月飛舞,小小的我,和但澄在一旁,看呆了過去……
還有那風和那流水淙淙,空氣中滿是花草沁人的磬香。但澄在伸展台上優雅的笑著、旋舞著,一個回身,轉旋成太平洋一碧萬傾的波光,水濤中,爹爹娘娘的身影浮飄在每個隨浪起伏的波折中……我伸手想撈,浪花越退越遠,我探身下去── 不要── 「楊舞姑娘!楊舞姑娘!」
嚴奇的叫喚將我和噩夢切離,我睜開眼,自夢的混沌中清醒,對他微弱笑了笑,擦掉額前的冷汗。
「什麼時辰了?」
「還早!月亮才剛上山頭。」他回答說,遞給我一碗清水。
「謝謝。」水入喉中,濕潤了那份乾澀,舒服極了。
他也為自己斟了一碗,傾頭一飲而盡。
「嚴奇,這樣行嗎?你一直陪我待在這裡,宗將藩倘若有事找你怎麼辦?」我看著他揩乾嘴角的水珠。
「不礙事。」他只是簡短的回答一句。
空氣滯流了半晌,我又開口:「嚴奇,難道你從來沒有對宗將藩的神聖權威懷疑過?你真的以為誓死對他效忠,是天經地義的事?他要你做什麼事,你都不得違抗,甚至要你的命──你心裡真的從來沒有疑惑過嗎?」
「夠了!楊舞姑娘!」嚴奇恍若岩石般,定定地矗在黑暗中。「我不准你再說任何對宗將王不敬的話。王爺是上清國最偉大的存在,我不許你有任何懷疑!」
「可是,你究竟幫了我……」
他抿緊嘴辱。藏匿幫助我,無疑是背叛宗將藩,是他對宗將藩的赤膽忠心裡一個洗刷不掉的大污點。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幫助我,因為嫣紅的緣故吧?我想。
「謝謝!」我低聲向他道謝。嚴奇冷酷無情的外表下,其實包藏了溫暖有情的心腸。他太清楚我被發現的後果!忠誠和情義之間,他到底還是選擇了情義之事。情義無價,我欠他和嫣紅,一款生命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