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抓起背袋,轉身就大步走開,根本不給他們回話的機會。
快走到門口時,秦可咪趕上了她,鍾立文也追上來了。
「艷艷,你不高興?」秦可咪說。
「沒有!」她笑得很燦爛,但她心裡知道,那是她勉強裝出來的。「我真的還有事!你忘了?下二個禮拜,我們戲劇社就要公演了。剛剛來時,就是被社長拖住脫不了身才遲到的。他還叮嚀我,一定得趕回去排戲,否則戲劇社就沒得混了!你看,我責任這麼重大,怎麼顧得了兒女私情?」
「可是你就這樣走了,太那個了吧!」秦可咪還是埋怨。
「對不起嘍!」她陪笑著:「只好麻煩你跟許先生解釋了!」
「不管!」秦可咪還是鬧瞥扭。「你要送我們門票,請我們去看公演算做賠禮。」
「不行!」她脫口叫出來,隨即壓低聲音解釋:「已經沒票了,都被索取光了!」
「明月照溝渠」不是什麼好戲,絕對不能--張笑艷搖搖頭苦笑。真令人難以相信,過去那一段真相,活生生是這次公演的寫實。
「沒什麼不行的!」秦可咪不管她的托辭。自己盤算著:「就算沒票了,你是主角,總有辦法帶我們入場的!」
她轉頭向鍾立文求救,鍾立文卻幫秦可咪說:
「就這麼說定了。艷艷,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會向仁平解釋的。」
「我……」
「好了!快走吧!」秦可咪玩笑地攆著她出去。
在冷冷的街頭,張笑艷大步地走著。一輪明月彎彎,冷清地照在西天中。明月照溝渠--死阿祥,什麼東西不好寫,偏偏抄來這出爛劇本!叫她怎麼演!怎麼演得下去!
知道了那段過去以後,每次排戲,她的心頭總是隱隱作痛著,好像在演自己那樣的不自在與悲傷。導演罵她成天睜著一雙死魚眼珠,殊不知她怕藏在裡頭太多的感情被人探得。
大銘社長說,雖然常見她笑臉迎人,卻更常看到她低低地歎息,像在傾吐什麼,所以直覺認為她最適合飾演那個情癡的角色。原來,在無意中,她的心事全被他看穿了。他誠懇萬求,她只好無奈地接過劇本。
故事其實很簡單。甲女、乙女和丙男。三人原是一淘的、堅固的鐵三角。二女都暗戀著丙男,丙男的態度卻始終撲朔迷離。他像是多愛著甲女一點,卻又始終對待乙女很溫柔。有一天,丙男對甲女表露出愛慕之意,甲女為了顧及對乙女的友情,昧著良心拒絕了丙男。過不久,丙男卻突然熱心追求起乙女,對乙女作出了海誓山盟的約定。甲女得知,猶如青天霹靂。卻文必須強顏祝福。之後,三人的世界破滅了,甲女悄悄返到一旁,深情的眼光卻始終落在丙男身上。
可是,幸福的青鳥永遠不知道陰暗處躲有悲傷的人兒。甲女癡守的深情,一點點地化作痛心的眼淚。她時常漫空凝望,沒有焦距的瞳孔中,有太多說不出的愁情。
丙男為什麼突然變心呢?為什麼不好好維持三人溫馨的情愫?答案出現在一個薄暮微雨裡。乙女對甲女的哭訴纖悔中。
那一夜,意亂情迷,醉眼朦朧中,丙男錯將乙女當作甲女,將乙女的身與心一起擄獲,待發現一切真相,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負起責任。
乙女哀哀地說著,甲女覺得心在滴血,卻又無可奈何。丙男是個很好的男人,溫柔、體貼、負責任、自制力極強。愛上這樣的男人,沒有所謂的對錯,只是既然無緣,又能奈何?
甲女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遠離一切,避居在碧海青天處。海上月明。顯照有情人寂寞傷心淚。一個天涼風清的夜色,甲女投身茫茫波濤中,從此,人世間不復再現她燦爛的容顏。
據編劇阿祥表示,這齣戲中,他想表現的,是愛情中那種極度惆悵的無奈,愛情與友情兩難的心境,以及情與欲、肉與靈之間那種糾結掙扎的複雜關係。
丙男一直是自制力極強的人,可是他畢竟有著人性的弱點。他對甲女除了清純的愛意,更混合了原始慾望的渴求,但是拚命壓抑的結果,到最後,他錯亂了心愛的身影,為一夜的過錯,埋葬終身的快樂,也賠上了甲女一生的幸福。
阿祥說,精神戀愛美是美,可是人到底是受荷爾蒙作用影響的動物,既談感情,就要顧及肉體的感受。戀愛的美,在於清談柏拉圖之外,拉拉小手,親親小嘴,相纏綿擁抱的愛撫中。最美的感情,同時也是最合理的感情,其實應該落實在情慾合一中。也就是說。愛情,其實是精神和肉慾的合流。
他又說,談情說愛其實是絕對自私的。愛到深處也許無怨尤,但想獨佔對方的心情卻是絕對必然的。為友情犧牲愛情。究竟是否值得?故事的結局表達了他最直接的感受。
甚至,他明白地指責,深情是好,可是甲女的癡守與犧牲,根本是笨,絲毫不值得。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但到底是她自己放了手,恕不得旁人。為了成全友情,她不但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害了丙男一生的幸福。感情是絕對需要勇往直前的,顧忌太多、不坦誠。是絕對無法幸福的。
劇本剛出來時,他們一夥都為他前衛的思想、表現的手法目瞪口呆。乍舌不已,擔心校方不會通過這樣的劇本。不過,導演將這齣戲處理得細膩感人,乾淨俐落,也就沒人表示什麼。
乙女和丙男的床戲,導演用暗場帶過,藉用聲響音樂表示暗夜中,人類最原始慾望的呼喚。倒是男主角對女主角表示露骨愛意的那一幕,導演堅持要演出那種激烈感。深深教張笑艷感到為難。
那一場戲,男主角向女主角表達情意,慾望與情愫交雜纏鬥,有靈的訴求,也大膽刻畫了欲的聳動。而女主角在思慕渴望的心情反應下,有熱情的回應。也有罪惡感的表露。
這場男女主角對手戲,纏綿至極,又尷尬之至,每次排演,張笑艷都要求導演先跳過。這一次綵排,她又這樣要求,導演氣得跳起來大叫!
「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要求!戲還演不演啊?這場戲是整齣戲的靈魂所在,演不好,整駒戲就砸了,你……好……你自己……想想!」
他氣得口吃,丟下劇本,帽子一摔就走了。
大銘社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鼓勵她;飾演男主角的小童也摸摸她的頭,打氣加油。其實,全幕表達慾望訴求的肢體動作並不是那麼令人難堪,可是,她就是打不開心結。那一幕,總讓她沒來由地想起三年前失眠的那個夜晚……
回家時,她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張笑艷--果然是你!」
來人停在張笑艷面前,驕傲的神情。不可一世的跋扈。
張笑艷懶懶地看他一眼。這個人,專門跟她過不去!
「我不相信你那麼健忘!」他說,自信得該殺頭:「今晚過得還愉快吧?希望沒有因為我們的糾纏而掃興!」
「你們的糾纏?」她張大眼睛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誰跟你有糾纏了?」
「那!這不是?」他抓起她的手,袖口處缺了一截。
他不提,她還真的忘了;這一提。又讓她火冒三丈。今天真是黑雲遮天,背透了!她甩開他的手,把手縮回去。
「你去死吧!」她大聲罵出口,接著回身走向另一頭。
「脾氣不要這麼大!」他又抓住她。「相親失敗了,就拿我出氣?」
「什麼?」她再度把他的手甩開。憤怒地瞪著他。
他一點也不以為意。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說:
「相親這回事,一點也不羅曼蒂克,我還奇怪,你怎麼會做這種庸俗的事。而且還是跟許仁平那個傢伙,原來是鍾立文那小子在搞鬼!」
張笑艷奇怪地瞧他一眼,問說:
「對了!你和立文他們認識,你們是……」
「嗯!」他點點頭,根本不等張笑艷把話說完。
張笑艷懷疑地看著他。這個趙邦慕,憑他那一身輕浮的氣質也進得了那種尖端水準的學術機構?
「你懷疑我?」趙邦慕眉毛一挑,看出了她的疑惑。張笑艷哼一聲表示回答,又懷疑地問:
「你認識我?--我是說,你以前見過我?」
趙邦慕俯身將臉貼近,靠近張笑艷的臉,答非所問地說:
「你果然名不虛傳,和傳聞中一樣漂亮--簡直美得不像話!」
然後他直起身子,淡淡地看她一眼,就不再搭腔。
「傳聞?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趙邦慕睨了她一眼說:「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白癡,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趙邦慕!」張笑艷大叫。這個人說話連諷帶刺,刺耳極了,「你不說就算了。何必這樣子陰陽怪氣!我自己會去問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