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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榕的長鬚隨風舞動。
他站在樹下,身材頎長,好看的眼,濃濃的眉,俊逸的面孔,典型使女人瘋狂的模樣。
因為怕惹麻煩,所以他總是擺起嚴肅的表情,試圖逼退想打他主意的人。
「你真的想娶格格為妻?」
撫琴自娛的李諸祭一直不願相信好友會甘於皇上賜婚,而不想有個自主的婚姻。
「怎麼,你覺得我不配娶格格嗎?」
這幾天,他受了不少窩囊氣,本來是一件單純的婚嫁喜事,弄得人人想干預,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也冒出來指著他罵無恥。
他無恥嗎?一向潔身自愛的他,連妾都不納了,會丟下糟糠妻?
「當然不是,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和固倫格格是天生絕配。」
「諸祭,你認識一個叫莫紫喬的女人嗎?」他隨口問道。
「紫喬?紫喬姑娘的老闆嗎?認識啊,我身上的衣服用的布疋就是出自她家。」
「她是個瘋狂的女人!」他算是受教了!
「紫喬瘋狂?不會啊,她善解人意,在梅龍鎮人緣極佳,長得又漂亮,是鎮上的一道風景。」
李諸祭和莫紫喬因布疋而相識,兩人一聊起織造就有聊不完的話題,在他眼裡莫紫喬不只美麗而且無害。
「我對她潑婦罵街的模樣印象深刻。」
「怎麼?她惹了你?」
嚴季雍將兩人兩次爭吵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得李諸祭饒富興味,想笑又不敢笑。
「她反常,你也反常。」
「我很正常,是她不正常,簡直莫名其妙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竟有這種女人!她帶著不知來自何處的女人指控我始亂終棄,無情無義、冷血壞胚!」他憤怒的陳述。
「你生氣的樣子完全沒有平日的冷靜,而紫喬沒人惹她,她應該不會這麼失去理智。」
「我可沒惹她。」他辯解。
「你退了她的貨。」李諸祭提醒道。
「貨有問題我有權利退貨。」他振振有辭地道。
「是啊,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是嗎?如果是我,我就不會這麼刁難人。」
「奇怪,莫紫喬是對你下了什麼迷藥,你為什麼這麼幫她說話?」
「好朋友啊,很談得來的好朋友,怎麼,你想追求她嗎?我願意讓賢,不同你搶。」
「得了,她那火爆脾氣加毒舌頭,我實在不敢領教,跟她在一起少說要折壽個二十年。」他板著一張臉。
李諸祭一笑,「你形容紫喬不也用了最毒辣的言詞,看來你們真有血海深仇。」
「她這女人完全不講道理,如何行走江湖?」
「紫喬很講道理啊。」
「那是因為你們之間沒有利益糾葛,你若擋了她的財路,她不立刻翻臉才有鬼!」
「紫喬不是在乎錢財的人,她常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如佈施來得快樂。」
嚴季雍不敢苟同,「你我所認識的莫紫喬如天壤之別,你確定是同一個人?」
「自然是同一個人,梅龍鎮裡只有一個織造奇才莫紫喬,她的功夫媲美皇城裡一流的師傅。」
嚴季雍沒有共鳴,「我不這麼認為,本來,我也誤以為她有你形容的那麼能幹,才把三十疋布交給她處理,沒想到落差如此之大。」
「我已經聽說了,最有問題的是那一對鴛鴦對嗎?你說它們眼神曖昧?」
「沒錯。」他沒冤枉人。
「三十疋布上的鴛鴦我全看過了,我不覺得它們眼神有何曖昧之處!不如你就做個順水人情,把那批貨買回去,多交一個朋友比多樹立一個敵人好些。」繞了一大圈,李諸祭是做和事佬來的。
「不可能。」
李諸祭歎了一聲:「憑你的財力,應該不會在意那些錢才是。」
「我偏就不想成全莫紫喬,她是個惹禍精,諸祭,你莫相勸了,除非她負荊請罪,否則沒什麼好談的,我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不想因她破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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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季雍態度強硬,莫紫喬亦不遑多讓。
同日傍晚,李諸祭探問可能的解決之道。
「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是不是考慮大人有大量地原諒季雍鹵莽的行徑?」
「不可能。他是大人,大人有大量的人應該是他,除非他負荊請罪。」
兩人的硬脾氣如出一轍。
「紫喬,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是很好嗎?何況季雍也有他的立場。」
「他向你說了他的立場嗎?那種無情壞蛋沒什麼好說的,明明在蘇州已有妻室,居然拋妻棄子,想攀龍附鳳,諸祭哥,你別替他說話了,免得髒了你的嘴。」
「有這麼嚴重嗎?季雍自我認識他開始,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哪會有什麼妻室!」
「諸祭哥,你認識他多久?」
「約莫一年有餘。」他答道。
「這就對了,你不過才認識他年餘,如何瞭解他的過去有多麼荒唐?」
李諸祭被她的提問堵得啞口無言,只得答腔:「我信任季雍的人格。」
「人格值多少兩銀子?高官厚祿才值錢,這年頭三妻四妾者滿街都是,也許他不認為搞大一個女人的肚子有何稀奇!他要娶多少人就要多少人為妻為妾。」
李諸祭是個溫文儒雅的大學士,自詡口才不惡的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勸醒這一對正斗上的男女。
「不如我把那三十疋布買下。」
她忙不迭地回答:「除了嚴季雍,我誰都不賣,它們現在是非賣品。」
「有人出價就該高價賣出,這才是生意人的典範,怎麼會有所謂的非賣品?」
「我已經在那些布疋上繡上嚴季雍的名字了,只有他能提貨。」她十分固執,不信她鬥不過嚴季雍。
「你們再這樣互不相讓,小心會兩敗俱傷,吃力不討好,誰也佔不了什麼好處。」
「兩敗俱傷就兩敗俱傷,總比全盤皆輸好吧!而且我非贏他不可,他態度高傲,是該有人教訓他的時候了,諸祭哥,你真的不要管我們的事,小心公親變事主。」這種可能不是沒有,流彈不長眼,專找管閒事的富貴閒人,李諸祭有幾分這種特質。
第三章
街上鑼鼓喧天,戲伶的唱戲聲掩過了莫紫喬交代小柿的聲音。
「小柿,把這些告示全張貼出去,我要讓大家都知道嚴季雍的醜事。」
小柿遲疑著,「大小姐,這不妥吧!萬一大人怪罪下來,咱們恐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沒有什麼不妥的,我在告示上頭寫的全是真的,可以接受公評,快去張貼,加你三天的工資。」
看在錢的份上,小柿拿著莫紫喬連夜寫成的十張告示消失在人群裡。
告示一張貼旋即有好事者通風報信給嚴府的總管。
史軍匆匆忙忙地往書齋通報,「大人,莫姑娘到處張貼不利於你的負面消息。」
「什麼負面消息?」他行得正,會有什麼負面消息?
「說大人拋妻棄子、人面獸心,為求高官厚祿欺君欺民,是個偽君子。」
嚴季雍的憤怒在史軍的話後,燃燒到了極點。
啪的一聲,他將手上的史記丟在桌上,氣得臉色發青,咆哮如雷道:「太離譜了!怎麼會有這種女人?太過分了,沒有證據的事,她都能貼告示破壞我的聲譽。」
史軍聞言,馬上提議道:「是否要開堂審莫姑娘,將此事釐清做個了結?」
「不,到時看熱鬧的人會更多,莫紫喬肯定在公堂上鬧得天翻地覆,屆時謠言將如滾雪球般繪聲繪影的傳遍梅龍鎮,甚至京城。」
「大人的意思是隱忍下來,任莫姑娘到處點火破壞大人的形象?」
「我不會讓她這麼順利,先派人將告示全撕了,你馬上去辦。」
同日下午,史軍憂心如焚的回報後續發展:「大人,早上張貼的告示才清完,下午那些地方又貼上了新的告示,而且變本加厲,連城隍廟的四柱也不放過,善男信女站在告示前議論紛紛。」
他知道該是親自去找始作俑者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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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的鋪子裡,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式。
「大人,大小姐不在家。」小草心跳加快地道,她早已料到事情會到今日越演越烈的地步,固執的大小姐就是不聽她的勸。
小草朝小柿使了個眼色,本欲請小柿去通知主子別進鋪子,可就是這麼不湊巧,莫紫喬貼完告示,嘴裡哼著小調由外走進門。
她看見他,先是一愣,然後往後退,一直退,轉身狂奔,才跑了三步,就被他逮著。
「放開我!」她火大了,乾脆正面迎擊。
「你竟敢這樣對我!」他惱怒的看著她。
大街上開始聚集人群,一個朝廷大官和市井小民的恩怨情仇比野台戲還好看。
她亦以一雙怒眸看著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做了什麼?你豈能憑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的片面之詞就編派我的罪,你自以為是的功夫真是令人齒寒。」
她訕笑地道:「看來,你還是死不認錯。」
秋日的陽光根本無法把他們曬醒。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認錯?你太天真了,沒有經過縝密的調查就斷人罪,可知這會造成多少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