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五官果然毫無笑意,更沒了平日的悠閒瀟灑,黑如子夜的眸光帶著冷冷的寒霜,直射入她的靈魂深處裡,似在掏出她所封鎖住的一切。
但她好累,累得沒力氣反抗他的凝睇、累得不想開口、累得沒有力氣再跟他針鋒相對,他能不能饒過她。
老實說,當他見到她又再次從唐震余車上下來,而且還是這種凌晨時刻。乍來的抽痛與酸味一股腦兒湧上攫住心間。是想跳前責問,但卻止步於她無言仰天的抑鬱下——不敢相信,脾氣還拗卻是堅強無比的江蘺凡也有脆弱時刻。
而他更捨不得。
兩兩呆立原地,眸子與眸子波光交錯──她等著,等著那幾乎已成習慣的怒叱再次席捲攻擊而來。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完全沒有指責,也沒有怒火騰騰的噴射。當她的神經又再度錯愕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被一雙鐵臂由身後摟住,更將她籠罩在懷抱裡,又在回神的瞬間,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在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暖中,熱烘烘地……
喉頭驀然一縮,激盪傳遍四肢百駭,她一直控制得宜的自制力在下一秒鐘完全崩潰。再也顧不得勇氣、更是忘了所謂的堅強,此刻的她只是拚命想汲取一份這難得享受到的倚靠溫暖,一心只想貪婪吸取這股安全感。
倚著溫暖,和著涼風,她竟然發現眼眶濕濕地,何時?雨水跑進她的眼睛裡,還流得滿腮,何時……
「若是真的很苦、很痛,那就哭吧,容許自己縱情一次,不要再偽裝了……」低喃回轉的話語終於石破天驚地震斷她所有的強忍。彷彿被擊垮一般,囤積心頭的委屈與傷心,全數決了堤,形成斷了線的圓潤珍珠淚,一顆顆,不間斷地,從她眼眶滑落下來。
埋在他的胸膛上,盡情展現自己的懦弱,即使心裡有一道聲音不斷訓斥自己不准哭、不准流淚,唯有弱者才會以淚示人。然,撲簌簌的淚串根本止不了。
任由她哭泣,目前唯一能做的僅是出借他的胸膛。況且此刻絕非問明原委的好時機。水寰忍著追究的慾望,任憑她盡情宣洩。
半擁半抱扶著她回返公寓裡,見她仍是柔腸寸斷、一臉的蒼白虛脫,殺人的慾望突然由此而生,到此為止了!他再不容許有人這麼欺負她。
良久、良久過後,啜泣聲漸漸歇止,只餘偶爾的哽咽逸出她依然纖弱的訊息。
幸好!否則再任由哀傷沉浸心靈,難保她不會因而傷了身體。
江蘺凡半垂螓首接過水寰體貼遞來的手巾,擦拭自己滿臉的狼狽,拭後,卻怎地沒勇氣抬頭望看他。
怎麼辦?自己失控的一面全部被這個「冤家」瞧清楚了,說什麼她都無法再偽裝成堅毅強悍的獨立模樣。
偷偷覷了他一眼,表情是平靜無濤的。但這會不會是訕笑前的裝模作樣,他一向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扳倒她的機會。
可是等了半晌,他高瘦堅實的身軀依然只是蹲立在她身邊,以為的嘲弄和諷刺並未如她所預期的那般撲擊而來,有的只是一股溫暖的氣息在她身邊繚繞。
她是該主動開口,可是要說什麼呢?幾番欲言又止,她才鼓起勇氣吶吶吐出一句,道:「對不起,弄髒你的衣服。」
「無所謂。」簡潔有力,最重要的沒有譏誚。
因此,江蘺凡總算敢大膽地正眼瞧他,但見水寰起身走進廚房,倒來一杯溫熱的開水踅回,遞給她。
「喝口水,順順氣。」那平和的溫度更加熨穩她的擺盪與不安。
江蘺凡接過,溫吞地啜飲著,眼角餘光又再次悄悄覷他,有意找出他隱了住的諷刺何時又會冒出來。
但,探了良久,還是沒有她以為的嘲弄,反倒是瞥見了佇足在眼底下的關心。
遏止的哀慟又想破殼而出,好不容易散去的淚水差點又凝聚成珠,怎麼回事?她彷彿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初生稚兒,完全禁不起一點刺激。
「蘺凡,你沒事吧?」他緊張地詢問,理所當然看見她閃幻不定的神情。
聲音便在喉嚨怎樣也不敢逸出,就生怕會伴著啜泣又再度傾巢而出,只好用搖頭表示。
水寰怎會看不出她的虛弱,但忌憚於她不知能否承受,即使有了滿肚子的疑竇想問,也不敢輕易觸動她的傷口。
「沒事就好。」他扶起她,往寢室裡頭送。「那麼進房裡休息吧,我走了,不吵你了。」
「你要走?」驚恐從她唇隙逸出。
水寰也被她驚恐的問話嚇了一下!她究竟遇上了什麼事?竟然刺激得整個人都變了樣。
仍舊執意將她扶上床,逼她躺下,又替她蓋上薄被。「閉上眼睛睡一覺,你的精神狀態相當不好。」
她怎麼能夠安心閉上眼呢?一聽他要離開,空虛感立即陰冽冽地再度降臨,撩起她的無助。
「水寰…」聲音梗住,臉色急遽慘白,想留他,可是……「我……」
「蘺凡?」他被她的樣子嚇到。
「我……」梗在喉間,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別急,慢慢說,我聽著。」如天鵝絨般的輕柔意圖撫平她的起伏。
她虛脫的模樣宛如搪瓷娃娃,似乎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就會當場粉碎。
「蘺凡。」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嬌顏,疼借竄進他的靈魂,不禁暗責起自己竟然任由她受苦。
「別走……」容顏上的兩片櫻唇一直顫抖著。她撐起身子,讓雙手緊緊交抱環住自己的身體。她雖然很想靠自己的意志力驅走虛渺的空洞,卻是不敵一波波而來的狂肆攻擊。她挫敗投降了,凝聚的痛苦在他說要離開的一剎那間旋即氾濫成災,洶洶之來勢令她根本無法抵擋,誰來救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一下……一下子也好、一下子就好了!」
「蘺凡,」水寰毫不猶豫地擁住她發顫的身軀,將它擁進懷抱裡,也把她擁進自己的羽翼下,下了決定。「我不走、不走了。」
「陪我一下,一下子也好。」她不斷地反覆喃念。她是不是很沒用,可是她真的好疲憊,那由心淌出的疲累與擔憂快令她崩潰了。
「放心吧,我不會走,不走了,你不用擔心,有我在你身邊,任何的困難我都會替你解決,你別擔心了。」他許下承諾,篤定的語氣也成功地撫平她的忐忑。
心漸漸平靜,倚偎在這副溫暖的胸懷裡,她完全不想移動。
是否她抓到女人最夢寐以求的溫暖天地?
幸運之神降臨了。
「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她突然款款說道。
「什麼?」水寰意外地俯視懷裡的小女人,這段話語什麼意思?
但錯愕只是須臾,他立即頓悟江蘺凡所謂沒有時間的涵義。
「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麼?」以前他猛敲猛打,卻怎麼樣也驅趕不走的固執因子眼看即將崩裂,他卻一點也不覺欣喜。水寰能夠理解此刻的情境是很容易讓人掏心、傾訴、心底事,不過一件她極力保護的秘密若只是因為她一時的脆弱而吐露出,之後,她是否會後悔?
很可笑,以他的身份而言,維持這種笑死人的君子風範可是件絕無僅有的怪事情,依他而言更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瀟灑」事跡,但為了她,他情願放棄情報人員最想取得的訊息,反正他早就為她破了許多例。
即使讓一堆人笑掉大牙都無妨了。
「說與不說,你要仔細考慮清楚。」水寰再次提醒她。
江蘺凡卻打定主意全然豁出去,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只有眼前的男人能替她解決困難。
「如果再找不到五彩幻石,媽媽就沒救了。」江蘺凡仍然選擇開口,雖然她也訝異於自己居然會把拚了命隱藏的真相給宣洩出來,內心的警鐘更是不斷地猛烈敲響,但她忍不住,肩上的重擔壓得她幾乎要崩潰。「我怕,更擔心時間根本不等我,如果我無法在限定的時間裡頭找回五彩幻石,那麼一切都完了。」
他從她的話語中迅速分析出條理來。
「你所謂的五彩幻石在唐家。」
「是。」
「那麼說,你百般接近唐震余的原因純粹只為了那顆五彩幻石。」一股輕鬆撩遍心間。只要確定他的屢勸不聽原來非關出於她對他的情分,而是另懷目的,心中的鬱悶煩憂轉眼消失無影無蹤。
「但我努力了這麼久,卻連最起碼的線索都還沒摸索到半分。」那份失落感很重。
水寰不願她看低自己。「唐震余為人狡猾奸詐,並不如你所想像的那樣簡單,鬥不過誠屬自然。」
「我知道,所以當初我才會拚命訓練自己,想以最好的狀態去接近唐震余,雖然我成功地接近他,但是時間的緊迫以及毫無頭緒的壓力讓我慌了,本來有意雙管齊下,試試自己的父親願不願助我一臂之力,但是……」從他和唐綵鳳的恩愛情景,以及父女相見不相識的決然,她豈敢再有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