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摸著跌坐在石磚上的屁股,她皺著眉頭呻吟著,而那及腰長髮也散亂地披在她的臉上。就在她疼痛難當之際,她也從髮絲的縫隙中看見了一隻紅潤的大手出現在自己面前,這肯定是個好心人要拉她起身,她實在是太感激了!她這回可是跌得不輕啊。
「謝謝!」她很自然地握住那隻大手,借由他的力量而站了起來。站起來之後,也顧不得疼痛,趕忙整理狼狽不堪的儀容,撥了撥一頭亂髮,仰起臉,對著拉她一把的人再次誠心道謝。
那是一雙澄澈分明到幾乎可以望穿的雙瞳;一抹淺笑配上嘴角旁的深深梨渦,自然地流露出她的甜美純真,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是毫不造作的乾淨氣質。一瞬間,時空彷彿凝結住了——朱承曦愣愣地呆望著她,他不是被她美麗的容顏所吸引;事實上,比她更美艷的女子他都見過,甚至身邊就有一個。
然而,卻從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撩動他的心弦,不可諱言,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未婚妻歐陽虹虹,只因為她們全欠缺一種他所想要的感覺——純潔!那是自己失去已久,卻又極力想擁有的感受。
童年、少年、青少年,以至於現今,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總是迫使自己要成熟、世故,要拚命地壯大自己。十幾年來,他完全沒有喘息的空間;除此之外,他的一舉一動更不能隨心所欲,他總是被保護得很好。雖說他的身份在日月教裡是至高無上的,但同時也被這種特殊身份緊緊地鉗制住。他自覺是被困在鳥籠裡的老鷹,無法振翅高飛,也得不到他想要的自由;不單如此,面對這種龍蛇混雜的環境,他還得處處小心,步步為營。
對於這樣的生活,他實在是深惡痛絕,但在尚未完成目標前,他又不能拋下這副沉重的擔於。他有時想想也覺得自己十分可悲,在面對現實與理想的衝突時,他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一點也沒有……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色不太對勁耶!瞧你滿頭大汗的,還是——還是我剛才撞痛你了?」楚楚殷殷地詢問著一臉恍惚的他,隨即又從袋子裡掏出一條手帕來。她就這麼自然地、完全不設防地用手帕拭去他臉上的汗珠。
一種如遭電殛般的感覺傳遍他全身,不知為何,他的心底閃過一陣錯愕。他驚悸地退開兩大步,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如鬼魁般的人迅速地擋在朱承曦和楚楚之間。那人用雖非斥責,但口氣卻十分嚴厲的聲音說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封昀雖然看得出來她並沒有惡意,但因為職責所在,所以他不得不小心地提防她。
「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老半天,頰上是一片酡紅;她要如何解釋?是因為那人臉上的痛苦表情叫她心生不忍,所以激發了她想要極力去保護他的念頭?這個怪異的感覺她可不敢說出來;而且就算說出來,一定也會引起這兩個男人的嘲笑,笑她不自量力。
「封昀,別嚇壞她了。」朱承曦總算從混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而適時地開口解了她的危。
他一眼就能看得出,她與他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偶然的邂逅,不該產生任何交集的,況且他的世界已經夠複雜了,實在沒必要再讓平靜心湖起漣漪的。
「我們走吧。」他迅速地武裝起自己,又恢復一貫的淡漠表情,隨著封昀轉身離去。
「等等!」楚楚突然喊了一聲,並衝到他們的面前去。「我看你一直在冒冷汗,這條手絹就送給你吧!我知道你們男人一向都很粗枝大葉,老是不記得帶這些東西,現在你把這條手帕拿去擦汗吧。還有啊,你最好趕快去看醫生,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這份關懷讓他覺得很彆扭,卻也捨不得拂逆她的一片心意。他不發一語,默默地接過那條帶有淡淡百合花香味的手帕,也接受了打從出生至今第一次所感受到的女性溫柔。
「他的眼裡所承載的全是寂寞與淒涼,他的日子一定過得很不快樂。」先前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與疲憊,楚楚全心靈相通地感應到了;她的心也彷彿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用著同樣的痛苦眼神望著那已遠去的背影,她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不會吧!看他的樣子,應該有不錯的家世,這種男人怎麼可能會生活得寂寞淒涼呢?」周思柔的視線終於從朱承曦的身上收回來,也總算開口說話了:「太可惜了!我還以為這一撞可以撞出一場戀情來呢!沒想到居然連個名字都撈不到。」她惋惜著。
「你還真會開玩笑!誰有那種心情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那個人看起來好像滿懷心事卻無處宣洩似的,把自己壓抑得好苦,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幫助他。」
「算了吧!你真以為你是張老師,專門解救迷途羔羊的啊?我看哪,你還是先救救你自己吧!我還真擔心你會畢不了業。」
「說得也是。」她無奈地聳聳肩。「就算他真的找我幫忙,我也一定是愈幫愈忙。」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誰叫我總是笨得像條牛!」
「楚楚,我只是跟你開玩笑而已,我絕對沒有取笑你的意思,你可千萬別妄自菲薄,去在意我那些胡說八道的話。」對於自己的失言,她十分懊惱。
「放心,我才不會在意呢!」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反正我這個樣子也平安度過了二十二個年頭,我也從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好啊!如果教授這次真的是不讓我過關,結果讓我畢不了業也無所謂呀!頂多再念一年就是了。喂!怎麼讓你愁眉苦臉的?我真的沒生氣啊!來!笑一個……不笑啊?那我要搔你的癢嘍!還不笑?」楚楚為了逗她開心,伸出手作勢要搔她癢。
「討厭!」周思柔邊躲邊笑道:「我真的敗給你了!你實在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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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進門,拜託你可千萬別叫出聲啊!否則我就慘了。」楚楚站在門外輕聲細語地對著掛在肩上的袋子說話,然後慢慢地將鑰匙插入門洞中,以最輕聲的動作開啟大門。她先從門縫中偷偷探視屋子裡的情況,在確定客廳裡確實空無一人後,這才脫掉鞋子、打著赤腳走進屋去。一進去,撲鼻而來的是一陣陣的飯菜香;她暗喜,時間算得剛剛好!一如往常,她媽咪現正在廚房裡張羅今天的晚餐。「成了!就趁現在。」她躡手躡腳地往自己臥室前進。「乖乖,快成功了,我們誰也別發出聲音哦!」她低頭對著袋子裡的東西說話,房門已近在眼前了,眼看著她即將得逞——「楚楚,你給我站住!你偷偷摸摸的是在幹什麼?」楚母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冒了出來,把她給嚇了一大跳。
「媽咪……」她轉身,吐吐舌頭,把袋子往身後藏,撒嬌地道:「我沒有做什麼啊!
沒有啊……「
「是嗎?」楚母瞄了她身後的袋子一眼,心中已然明白大半。「沒做什麼,那幹嗎回自己的家還得像個小偷一樣偷偷摸摸的?」
「哦!是這樣子的——」她牽強地一笑。「我是故意的嘛!我這是在訓練自己;你不是說我每回一進家門都驚天動地的?所以——所以我要改進啊!嘿——第一步就是先試試進屋時能不能不被你發現。」她笨拙地解釋著。
楚母聽在耳裡是既好氣又好笑。「拿出來吧!這次又是什麼東西?」
「拿什麼?什麼什麼東西的?」她索性裝傻,然後又誇張地嚷道:「媽咪!你廚房裡是不是在燒魚啊?我聞到燒焦的味道了,你還不趕快進去瞧瞧!」楚楚試圖轉移她母親的注意力。
「你這招沒用的!你爹地今天提早下班,人正在廚房裡幫我的忙,魚是不會燒焦的。
楚楚,你還不趕快把袋子裡的東西放出來,難道不怕它悶死在裡面嗎?「
「對喔!」一經提醒,她趕緊大驚失色地放下袋子,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捧出一隻瘦瘦幹幹的小東西;看樣子一定又是一隻才剛出生不到幾天的小狗——果如所料!楚母無奈地歎口氣直搖頭。
「媽咪,就讓我把它養大吧。你放心,等它長大一點,我會把它送給別人的。」楚楚可憐兮兮地央求道。
「楚楚,這棟大廈是不准住戶養寵物的,要是被管理員發現,我又得被人罵了。小動物可憐,媽咪也很可憐啊!為了這種事,我者跟左鄰右舍起衝突。」
「可是我也不能把它丟掉啊!你看它還那麼小,如果沒人理它的話,它是會死的。」
楚母瞧見她的眼淚都已在眼眶裡打轉了,一時也狠不下心來說不——以前的舊房子不住的原因,是因為它早變成了動物收容所;現在搬到這裡,老問題依舊一再上演著。楚母歎了口氣;誰叫她生出這麼個愛心氾濫的女兒來?從搬到這棟大廈開始,為了那些動物半夜會擾人安寧的問題,他們被臭罵的次數也早就無法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