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突如其來的示弱,他驚愕地抬眼。一低頭,卻望進那雙璀璨的雙眸。那雙眼,沒有害怕、沒有屈辱,有的只是一片的堅定與明澈……和她口裡的謙卑全然不符。
剎那間,他險些陷在那泓深潭裡……
「希望你——說到做到!」他濃冽的眉挑起,彷彿在質疑她的回答,也給了她警告。
她凝望他熒熒的眼眸,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擁有銅鐵般的意志。在情況未明朗之前,她絕不會笨到讓他有機會傷害她。
從他眼中的恨意看來,她知道,他會的。如果有好的理由的話。
「很好。」他點點頭,揚起的號角催促著送葬的眾人前行。
而她。君心月,在嫁入烏孫的第一天就參加了先王的葬禮。然後,即將嫁給他夫婿的兒子,成為烏孫國的王后——右夫人。
歎只歎自古以來,女子的命運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第二章
一樣的月夜、一樣的星空,然眼前的景象卻已全然不同以往。
在經過那樣的悲傷的喪禮後,沒有一個人有心情慶祝新王的婚禮,尤其這位王后又是他們所仇恨的漢人。
換過一身烏孫和長裘後,君心月靜坐在昆鷹身邊,面對著營火,觀賞著冷淡卻又不得不舉行的婚宴。
身旁的他陰沉著一張臉,始終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表演,手中的酒不斷地斟滿,又空了,再斟滿,從頭至尾,他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彷彿連她是否存在都不想知道。
這兒的夜,真冷。
她反射性地環住自己,似想用雙手的溫度溫暖身上及心中的冷。沒想到,烏孫的氣侯是這樣極端,白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而夜晚,卻又異常地冷,習慣江南和煦氣候的她,一時間實在很難適應。但話說回來,來到這裡,她能適應的地方還真不多呢。
稍早,她所帶來的每一件漢家服飾,全被他派人一把火給燒了。如今身上穿著的,是一個叫娜亞的女子拿給她的衣物。
而娜亞眼中的恨意和妒意卻令她不解。恨,或許她可以明白,但妒意?是因為她成為了昆鷹的妻?她不得不承認,像昆鷹那樣一個出色的男人,是會受到許多女子愛慕的,然而敢對她這個右夫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妒意,可見,這叫娜亞的女子是受到重視的,否則,一般女子是不敢有如此放肆的舉動。
她輕笑。她又能要求什麼呢?一個對她完全忠貞的夫婿?她還不至於傻到那種地步。只是會想……如果,她只是個平民女子;如果,她未曾和親,是否就能找到真心屬於自己的另一半呢?
像爹那樣一個忠君愛國、重情重義的臣子,都會在母親年老色衰時納新妾,她實在很難相信這野地的蠻胡會有什麼情義可言。
或許,她不該奢望太多不是嗎?聽說,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呢。
喪禮過後,她就被帶到一個小而擁擠的穹帳中,灰撲撲的毛氈下是一個圓弧的空間。整個穹帳是以傘骨型的木架支撐起來的,木架當中有一個直徑約三尺的圓形天窗,所有的光線都是由那兒進來,從地上的灰燼看來,所有的煙塵也應是從那兒排出。而整個木架就這樣由羊毛氈層層圍住,與外界隔開。
至於他們所謂的門,只是一塊活動的氈子,雖然可開可關,便卻似乎毫無隱私安全可言。在這樣半密閉的屋子裡,還散發出陣陣腥臭。她勉強自己別皺起眉間露出嫌惡的神情,畢竟,蠻人的居所是不能和漢室相比的。只是她不明白,這些人難道都不淨身的嗎?滿屋子都是油膩的感覺,連身上穿的狐裘都有一種難掩的煙漬。
「夠了!」身旁的他突然發出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所有的樂聲舞蹈都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站起,朝著眾人道:「夠了,婚禮就到此為止。」此話一出,所有的人如獲大赦。畢竟,在先王逝世的當兒,又有誰有心情慶祝新王的婚禮。若非逼不得已,他們是怎麼也不願接受這漢女為後的。
「起來!」他彎下腰,一把提起了她。語氣和態度是極為粗魯蠻橫的。
她勉為其難地接受他的「撐扶」,依著他的要求起身。
待她站起,他單臂環住她的纖腰對眾人道:「從今天起,這就是我的右夫人,你們的王后。」他停了停,凶狠的目光直射向她,低語道:「停止你不當的舉動,女人!在我的人民面前,記住你的身份,服從我是你唯一該做的事!」
他的話,讓她停止了掙脫環在她腰際的臂膀的輕微掙扎。她瞪大了眼睛,不再動作。
這男人當真是如此蠻橫。事實上,她的抗拒是反射性的,胡人的風俗如何她並不明白,但至少對她來說,這樣的親暱的舉動是不適合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是以,她有了些微的退卻。但他仍是察覺了。而且,連這樣細緻的抗拒都不允許。
她停下了動作,迎向眾人好奇的目光。
「我不要求你們給予她王后的崇敬。但要求你們對她有基本的尊重。至少——不會引起兩國爭戰的尊重。」說完,他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樣,懂了嗎?」
所有的人彷彿聽懂了他的意思,全都露出了微笑。
這樣的場景,讓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但她知道,這不是她該害怕的時侯,如果現在就退縮畏怯,未來的日子她該如何過下去呢?
想到這裡,她欠了欠身子,給所有人行了一個漢室的大禮。「我的子民們,感謝你們為我舉行的婚宴和所做的一切。雖然我身為漢人,但自嫁入烏孫那一刻起,我便是烏孫的一份子。從今而後,我會盡我一切能力做好一個王后該做的事,也尊重你們,如同你們尊重我一樣。」
她的話說完,全場一片靜謐。
眾人的目光從他們的王臉上轉到王后的身上,來回地停留。前者的目光明顯地寫滿了憤怒,兩道濃眉糾結交纏,怒氣正隱忍未發,而相反的,他們的新後,也就是那他們所痛恨的漢女,臉上卻是一派平和,溫柔的笑臉和自信的眼神讓人幾乎想相信也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回應她的笑。
但一接觸到王的目光,眾人又沉寂了。
「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帳休息吧!」低沉的嗓音自昆鷹口中傳出,聽來像是個體貼的請求,實則卻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意思是,夠了!你們快給我滾! 於是一聲令下,所有的人在瞬間一哄而散。而昆鷹,一言不發地扯住她,筆直地往宮帳走去。
???
「脫衣服!」
「什麼!?」她不敢相信她所聽見的。
雖然穹帳內生起的火堆讓整個帳裡暖洋洋的,身上的裘衣也顯得有些熱,只是要她就這樣脫下衣物,這豈不——
「我說把你的衣服脫掉!」
「你——太過分了!」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扯住她的衣領。「我過分!?你稱我什麼?先前說過的話全忘了?」
「我……」這回,要她叫出個王字,她實在做不到,這樣卑鄙無恥之人,又有什麼資格被稱作王。
「當心你的舌頭,女人!現在,我要睡了,把你的衣服給我脫掉!」他轉身躺回羊毛鋪成的臥榻上。
「不——」她後退,拉緊了自己的衣襟。就算她是他的夫婿,就算他是一國之君,他也不能對她做這樣的事! 「你敢違抗我的命令?」他斜躺在臥榻上,撐起一邊身子望住她,眼中的戲謔和微怒,擺明了就是要挫她的銳氣。很明顯地報復,然而除了他兩人,沒有第三個人會知道。
她該怎麼辦?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知道,若不遵從他的命令,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或許,他不會對她造成肉體上的傷害。像他那樣聰明的人是不會讓人留下任何話柄的,然而,他卻可能用盡任何辦法摧毀她的意志、傷害她的感情。但——
她突然想到。如果——如果她表現得毫無感情呢?
若是如此,他會不會因而覺得無趣而放過她?
她很清楚,除了漢人的身份外,激起他報復意識的,是她不輕易服輸的個性,或許,這對一向受眾人崇敬的他來說,是很無法接受的吧。
「過來!」他命令。
雖然心裡在試圖想服從他,但強烈的自尊心卻迫使她搖頭。
他半支起身子,表情嚴肅。「你不想休息,可我卻想睡了,如果你再不脫掉那身臭得薰死人的衣服過來,我保證會去把你像小羊一樣拎過來。」
臭得薰死人!他……「這衣服不是你派人拿給我的嗎?我如果不穿,豈不又是對你的不敬!你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
原來他是在戲弄她!用盡一切方法在耍她! 「我派人?」突然,他不再多說,像是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唇角微微的露出笑容。「是娜亞給你的吧。」他問。眼底有著笑意。「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不想與我圓房,所以特意穿了這臭得不能再臭的衣物想薰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