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子京含笑垂下眼睫,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現在時間也晚了,恐怕是看不清蘇堤斷橋是何景致了,不如咱們上飯館用膳,明早咱們再乘畫舫仔細遊覽一番如何?至於雷峰塔我是早想看看了,有著白娘娘和許仙那樣淒美的傳說,讓西湖更多添一分姿色。」
是嗎?她低頭。怎麼她只覺得那是個充滿背叛的悲慘愛情故事,十分令人不忍。就好像「他」——
「怎麼了?月娘?你在想些什麼?」他察覺她眸中一閃而逝的哀戚。
「嗯?沒什麼?我只是在替白娘娘抱不平。」她低低道。「一個女子這樣付出真愛,換來的卻只是無情的背叛,太不值了。」
聽見這話,讓他心頭一震。這是她心中的想法嗎?她對他……是否也這麼想?
「或許……許仙只是一時的迷失,事實上,他仍是深愛著白素貞的。」這話,倒像在替他自己辯駁。
「不!」她激烈地搖頭。「若是真愛,他又何以如此絕情地要她的性命?」
「他的本意並非如此,只是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後來,他不也盡力挽回了嗎?」
她抬眼,驚訝於他的激動與辯駁。
那眼神令他自覺到自己突兀的言行,忙改口道:「我是說,有時候人可能讓一些奇怪的理由蒙蔽了自己的心,而傷害了深愛的人。但他並不是真想這麼做的。」
「或許吧!」她不想再爭辯。同樣的故事不斷在世間上演,白素貞不是第一個,她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世間的情愛糾扯,又豈是三言兩語談得完?
「月娘……如果你是白素貞……你會願意原諒像許仙那樣的男人嗎?」他小心地提問。
「我?」沒發覺他話裡的含意,她只是直覺地回答。「我不知道……但,那樣的傷害和欺騙對一個深情的女子來說,恐怕是很難釋懷的。」
這樣的答案讓他的心直沉到谷底,難道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嗎?
不!他隨即又否定這個消極的想法。那樣的結局絕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不僅因為他深愛她,同時他也相信她亦未對他忘情……
「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先去用晚膳吧!」他不想再談,直接將話題帶開。
「唉呀。」聽見他提到晚膳,她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先前都沒發覺呢?
「你瞧,我真是的,聊著聊著竟忘了時間,苑長夫人恐怕早已在等我們回去用膳了呢。」
說著便急匆匆地轉身。「咱們快回苑裡去吧,別讓夫人等得急了。」
「哎,等等。」他一伸手,拉住了她的纖纖玉手。
月娘一驚,倏地縮回手。「駱先生。」
「小心腳下。」駱子京卻仍扯住她的手不放,很有風度地要攙她走下石階。「月娘,你就叫我子京吧!老是駱先生、駱先生地叫,聽起來真見外,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嗎,你瞧苑長夫人不也叫我子京?」
他的舉動和話語自然地找不出一絲破綻,但她卻始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見她不回答,他又補了一句。「還是……」他的表情在瞬間變得相當落寞。「你嫌棄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
「子京!」他的落寞令她不忍,子京二字像是未經思考地就喊了出口。聲音大得連她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他微微一笑。
「你……」這時她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是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懂。」他又開心地笑了。『那麼,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嗎?」
她點點頭,突然又抬頭道:「可是苑長夫人那兒「別擔心,這我早就想好了,出門前我就告訴苑長夫人不必等我們,因為我想,難得有機會和你一同游賞西湖,當然不能這麼早回去嘍。」
「你——罷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那我們就慢慢逛逛吧!」他把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保護性地輕攬著她,漫步朝酒館走去。
第六章
目前為上,一切都很順利。
駱子京倒在床榻上,蹺著二郎腿,手枕著後腦,面帶微笑地思索著。
唯一的缺點是——進展太慢了。
依這個進度,恐怕得等上兩三個月才能把雪凝娶進門。這可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更何況黑風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不快回去是不行的。
所以他得想個法子加快腳步,不能再等了。
「黑翼,你要在那兒待多久啊?」他突然對著樑上道。
「王。」黑翼隨著王的叫喚,身影倏地落在床前。
「屬下是來看看您有什麼需要。」
「需要?」他笑著盤坐起。「我看你是想來探聽情報的吧,說吧,李陵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他?」
黑翼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尷尬。「不,王您誤會了,屬下是……」
「好好,算了。」他揮揮手。「有件事要你幫忙倒是真的。你聽著……」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哪?」一大早,林苑長就在大廳前急得團團轉,一張老臉皺得都快可以挾死蒼蠅了。
「是啊,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呢?老爺,我看這回咱們真的是要流落四方了。」說著,林夫人竟不自禁地哽咽起來。「老天待我們真是不公平哪,先是不給我們子嗣,然後又讓我們遇著戰亂,離鄉背井,到老好不容易才有個棲身之所,又有那麼多可愛的學生,卻又……唉,怎麼會讓我們碰上這種事呢?」
「夫人——」苑長拉住夫人的手,兩雙交握著的、滿是皺紋的老手在此刻看來竟是如此的淒涼。「都是我不好,一輩子沒能給你過好的生活,到老都還要跟著我吃苦受罪。」
夫人噙著淚搖頭。「老爺子,你別這麼說,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你這麼說,不是把我當外人了嗎?」說到此處,倆老禁不住老淚縱橫。
這是怎麼了?苑長和夫人怎麼……
甫走進大廳的月娘看到了這個情景,心中一陣不捨與心疼。是什麼事讓倆老這麼傷心?
「苑長、夫人,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惹得你們這麼傷心?」她關切地上前詢問。卻見夫人和苑長皆搖頭不語,心裡跟著急了起來。「夫人、苑長,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別儘是搖頭啊,說出來大夥兒也有個商量。」
夫人這才歎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月娘啊,我和苑長要對不起你了……」說到這裡,竟又摟著她低低哭了起來。
「夫人,您快別哭了,我會心疼的啊!有什麼話慢慢說,或許事情有法子解決的。」月娘摟著夫人安慰著,一邊憂心地抬眼詢問苑長。
苑長歎了口氣道:「月娘,你有所不知,這回,可真的是沒法子可想了。」
一向平靜的書苑,會發生什麼事?月娘不禁皺起了眉頭。
「今早,縣衙裡突然來了個人,說什麼咱們書苑的一草一木都是屬於一個陳姓大戶,還拿出房地契和公文限咱們一個月內搬出這兒;你說,這教我們兩老要如何是好……」苑長又歎著氣垂下了頭。
她從沒見過苑長這副模樣,一直以來,苑長和夫人都是極樂觀且開心的。如今卻愁思滿面。「這是真的嗎?」月娘不敢相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事。這兒的一切不都是苑長和夫人辛辛苦苦開創的?怎麼會突然演變成這種局面?
「是啊,我也被弄糊塗了。」苑長揪著眉心道。「當初一切可都是有憑有據的,誰知道,官府說那陳大爺也有一份房地契,硬指我手上這份是假造的,還說那是陳府裡不肖的帳房趁主人不注意時假造變賣的……」
「那當初那個把房子賣給你們的人呢?」這事要是不解決,叫兩位老人家如何是好?
「早跑了。你瞧對方有憑有據,又有官府撐腰,咱們根本就鬥不過人家啊。」苑長頹喪地搖搖頭。「我看,咱們倆老不但要對不起你和子京,恐怕連自身也難保了。」
這種事……月娘一時也有些茫然。
「是哪個姓陳的人家如此霸道,讓我跟他說理去。」
駱子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廳上。
「子京,你來得正好。」苑長和妻子互看了一眼,然後道:「事已至此,我看你和月娘就……另謀生路吧,當然該給的薪資我們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只是對不住你們啊……這會兒咱倆老真的是自身難保,也顧不得你們了。」
「苑長。」駱子京激動地喊了聲。「您別這麼說,雖然我是初來乍到,但苑長和夫人對我的知遇之恩,我是永遠不會忘的,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刻丟下你們不管。
況巳,」他意氣激昂地道。「我一個大男人四海為家倒不是問題,但你和夫人年歲都大了,月娘又是個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要我就這樣撒手是絕不可能的。」
「子京……」聽見這番話,月娘不禁動容地喊了出聲。
原來只看他是個老實文弱的書生,聽了他的話才真正明白,原來他也是有情有義的男子。現今世上要找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但如今這事要怎麼解決呢?就算他有心,單憑他們幾個人是不可能與官府為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