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失禮了。」
一行禮,起身後襄茗樵換上另一副嚴肅的面孔說:「但請小姐在離開宋家大門後,千萬記住你此刻的身份已經不是宋家的大小姐,而是宋家總管身邊的小隨從,盡量不要與他人說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哼,輪不到你來命令我,我自會看著辦。」
一歪頭,正想搶先他而行的寶兒,馬上就被他拉住一臂說:「恕小的要反悔了。」
吃驚寫在臉上,寶兒愕然地望著他。
「既然小姐這麼不聽小的勸告,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冒這個險,一旦您被人揭穿身份,不光是您的名節不保,小的飯碗也不保。為此,我只好反悔先前的提議,不能讓小姐跟我出門。」
「你!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寶兒跺腳。她可是百般讓步地穿上這套這麼醜的衣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這是不得不做的事,現在他卻打退堂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除非小姐能明白,出了門後,您就得有分寸,聽小的請求,安分地扮演『小寶子』的角色,不得胡亂興風作浪。」
被反將一軍了。寶兒絞盡腦汁地想著扭轉頹勢的法子,可是偏偏腦子裡一片空白,可惡!
「如何?您能做得到嗎?」
「演就演!」寶兒豁出一切地一跺腳說。「管他是小餓子還是小飽子,我演給你看就是了!我家寶兒的字典裡頭,沒有「不可能」三字!」
「襄總管好。」
「總管,您來得正好,這是剛送來的帳冊,您過目一下。」一進入宋家油行,裡面的人熱絡地和襄茗樵打著招呼,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寶兒則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和剛剛去糧行的情況差不多,過去寶兒從沒想過原來要管理爹爹的事業得做這麼多繁雜的事。小自一斤米的價格,大到該補多少的貨等等,雖說有底下的人在照應,但少了上頭人的命令,就什麼事也辦不了。
怪不得爹爹一天到晚喊腰酸背痛,要是換成她成天光聽這些雜七條八的事,也都會聽到頭痛了。麻煩、真麻煩!爹爹幹麼沒事做這麼多生意,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呢!
正打算學剛剛在糧行裡,偷偷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休息打個盹兒的寶兒,卻差一點和扛著油桶的小鬼撞在一起。
「哎喲!」
「讓開,別擋路。」揮汗如雨的少年,個頭和寶兒差不多。
「明明是你撞上我的。』寶兒不悅地瞪著對方。
「你瞎了眼睛,沒看到我扛這麼重的東西,哪還看得到前頭的路,你自己才該小心點,快快閃開吧!」少年將油桶扛到了角落放下後,喘口大氣,回頭來跟寶兒理論。
「撞到我連句對不起也不會說,沒教養的東西。」寶兒蹙眉,心想:要是你知道我是堂堂宋家大小姐,看你還敢如此大聲說話嗎?
「教養?那種東西能當飯吃嗎?讓開、讓開,我忙得很,沒空和你講這種無聊事。」
「無聊!好大的膽子,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少年回了她一個「你很無聊」的表情,繞過她,準備繼續去做他的工作,寶兒正在氣頭上,追了過去,大叫著:「你給我等一下,我可是——唔?」
後頭一雙大掌摀住了寶兒的嘴,寶兒聽到頭頂上的沉穩男音說:「去忙你的吧,小狗子。不必理他。」
「是,總管。」少年得意地朝寶兒扮扮鬼臉,吐吐舌頭,便一溜煙地跑走了。
這下子寶兒的怒火全都移轉到襄茗樵的身上,一等他移開了手,她立刻朝他罵道:「你看你,都是你害的,為什麼要中途出來搗亂,要不是你,我就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那個——」
「小寶子!』城嚴而低沉的嗓音一喝,襄茗樵竟在她的額頭上彈一爆栗說:「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大家都在看你了。」
「噢!」鼓起不滿的雙頰,好病,寶兒摸摸額頭被他彈紅的地方,看著左右,的確大家都停下手邊的工作,目光一致投注在她身上,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偽裝的身份——哪有對自家總管大呼小叫的隨從。
「再說,方才是你不對。」
「我?!」搞什麼!她才是撞倒的人耶!
「這兒是哪裡,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油行啊。」把她當三歲小孩子看啊!哼。
「答得好,賣油的地方,當然是油最重要。方才因為你撞到小狗子,差一點害得我們要白白損失一桶上等麻油,造成莫大損失。要不是小狗子反應快地穩住腳,你已經犯下足以做長工三年也賠不完的錯誤了。」
不過是一桶油,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寶兒勉強控制住嘴巴,不回嘴的瞄他一眼。反正她又不是賠不起。
看到她的表情,襄茗樵沉默了片刻,突然住她的手腕說:「你跟我來。」
「你要幹麼?不要拉著我的手啦!」
她小聲地抗議著,企圖奪回自己的手,可是不敵他的力氣,就這樣一路被襄茗樵硬是拖著來到油行的後門處,那兒可以看到許多人正忙碌的由一輛馬車上卸下一桶桶的油。
「小寶子,去取一桶油看看。」當著在場人的面,他大聲地說著。
寶兒訝異地張大嘴巴,她指著自己鼻子。「你,要我去搬!」
「這是總管命令。」
卑鄙的東西。明知道她在眾人面前不能發作,居然還故意給她難堪。不是她自誇,這輩子她沒拿過比筷子還重的東西,他竟敢命令她搬一桶油?寶兒考慮著要不要當場將他革職。
「連一桶油有多重都不知道,你卻是靠這些油賣得的銀子過日子,你每吃一口飯,這些兄弟們卻得在背後揮汗如雨的搬運這些油到店面去賣,你還不值嗎?因此要讓你知道方才自己犯下的罪有多重,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也去搬一桶油來試看看。去搬!」
由於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嚴厲,令寶兒難得忘記了反抗心,她咬了咬下唇,腳步沉重地往馬車走去。
工人們雖然讓開一條路給她,可是當寶兒的手碰到油桶的時候,便聽到——
「總管,太勉強了,這小鬼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力氣,油桶會壓垮他的。算了、算了,他已經學到教訓了。」
負責監工的中年漢子哈哈大笑著,拍了拍寶兒的肩膀說;「去跟總管道歉,下次別再惹他生氣了。別看總管大人平時和藹可親,但生起氣來可是和夜叉一樣啊!」
「就是說啊,總管。」就連先前和她起衝突的小狗子也哈哈大笑說a「要是他壓扁了,麻煩的可是我們。那,剛才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沒注意到前頭有人,倒門握手言和吧。」
望著朝自己伸出來的手,寶兒的臉一紅。她沒想到自己方纔那樣惡劣的行徑,居然會有人願意出來幫她說話,還是這位與年紀都比自己小的少年,同樣的年紀,自己在寬敞的屋子裡,享受著眾人服侍,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背後這些人正為生活而勤奮不懈的努力著。
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襄茗樵,他面無表情的模樣,似在告訴她: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寶兒深吸一口氣,抬起下顎說:「我要搬搬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得到,可是她如果不去試一試,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所謂的「努力」是什麼意思。
「喲!小傢伙還挺有骨氣的。」工頭哈喝著。「那就把最小號的桶子給他搬吧!來,這就一桶。」
雖說是最小號的,但也是雙臂能夠勉強合抱的大小,寶兒才將它抱起就為它的重量吃了一驚,而那少年所扛的起碼是這個的兩倍大小……「唔!唔唔!」
拖著它,吃重地走了兩步路,別說要掌握方向了,顛起的腳步眼看就要跌倒,寶兒使出吃奶的力氣企圖直起膝蓋——突然間,身子一輕。
奧茗樵大手一提,將她手中的油桶抱了過去,說:「這樣就行了。」
「我可以的!」
「你還不懂嗎?逞強也要看地方、時候,你的勉強只會造成眾人的不便。」三兩下就打回票的襄茗樵,一揚眉說:「我也沒有一整下午的時間,等你用烏龜的速度搬完這桶油。走吧!」
和她歪歪倒倒截然不同的,他輕易地就抱起油桶往回頭路走,那樣子就像個習於體力勞動的人。一直到這一刻為止,寶兒都只當他是個出張嘴巴,指揮他人做東做西的「管家」而已,但親眼目睹這一幕,以及眾人眼中對他的欽佩,寶兒胸中深深地悸動著。
也許。寶兒默默地,不再以敵意的眼光,而是以另一種嶄新的角度看著他:襄茗樵並非自己一面倒的偏見裡所設定的,一個集惡劣於一身的卑鄙小人。
第四章
「累死了。」
一回到自己閨房,換下那套衣裳,寶兒整個人仆倒在柔軟如雲的棉被上,徹底投降,動都不想動。誰在這時敢要她離開這張床,她一定會和那個人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