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甘願而咬著唇的模樣,真俏。
「什麼證明都沒有,便要我信了你,天下有這等便宜事嗎?」半晌,她才掙扎地討價說。
「你信我或不信,我都沒有差握!這差別,只在你有多想知道關於封大哥的消息。你們不是一年多都沒有聯絡嗎?還是說……你不想知道封大哥的近況呀?」
禁不住想要戲弄她。根據他的觀察,這封家妹子和封哥一個樣,都是挺容易被戲弄的類型,簡單說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認真。
對付這種老實個性的人,他早練就一身花招。
「怎麼樣?要不要請我進屋裡去坐呢?」
得意兼忘形,子喬欣賞著她坐困愁城的模樣,相信勝利是屬於自己的。
這號魯男子是打哪兒來的啊?厚臉皮又莫名其妙,還一臉痞子樣,怪透了!
從外觀看來,他不是唯鐵村的人,這點無庸置疑。
自從被列為村子裡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惡女」後,出現在這間屋子四周的,除了鳥獸蟲蛇外,就是方纔那些無聊又膽小的頑童們。年紀稍長的人根本連靠近這兒都不願,他們認定只要接近破壞戒律的人,就會觸怒了守護村子的神明,進而降下災厄。
也許在外人眼中是無稽之談,但村裡的人,可都個個深信不疑。水寧自己也並非不信邪,只是——
縱使要我冒犯天威,我也在所不辭!
為了靖雲哥而付出任何代價,我都會甘之如怡。
自幼以來,就以靖雲哥為天地的水寧,見過的世面只有這村子,看過的男人之中,她也只認定靖雲哥才是男人,其餘的不過是和路邊的花草樹木沒兩樣的陪襯品,有或沒有都一樣。
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像這魯男子一樣,硬生生強闖到我眼前的人。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什麼人物,和封哥又是什麼關係?我真不知,封哥真會和這種傢伙湊在一塊兒嗚?
「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人嗤!」
水寧氣惱地提起水桶,認輸地轉身。「跟我來。」
「讓我來幫忙吧!」
男人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她手中的水桶給搶走,並說:「你果然和封哥是一家子,兩人都一樣好欺負呢!方纔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因為你一臉敵意,讓人不禁想捉弄一下嘛!」
水寧為之氣結語塞。
「別生氣、別生氣,難得一位標緻小美人兒,氣壞不打緊,就怕氣炸成四分五裂,那模樣可不好看喔!」
「就是你惹我生了氣,還敢說!」指著他鼻端的手抖著。
子喬微微一笑。「你脾氣挺大的喲!這點和封哥倒是不一樣,多學學你哥的好修養,不要動不動就發火。」
「住嘴!誰准許你開口封哥、閉口封哥,擺一副和我哥熟透了的樣子?」
「你的這桶水要拎到什麼地方?」
「不要假裝沒聽到我的話!」
「是、是!唉,小美人兒真難伺候,幸虧我心胸寬大,不會計較哩!」邊走向木屋裡,子喬邊說。「順便糾正你一點,我不是『擺』樣子,而是本來就和封大哥很熟。我和他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夥伴,同蓋一條被的好哥兒們。」
他的話才說完,水寧的眼眶便紅了。
哎呀呀,怎麼會這樣呢?子喬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會有如此大的刺激啊?可是那雙杏仁大眼裡的汪汪水澤似乎隨時會潰堤。
「你……欺負人……我討厭你!」
自忖此生中聽過不少罵他的話,但子喬覺得這次受傷最重。他可是一眼就喜歡上她了,怎麼反而會惹她討厭呢?這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得好好地想想。
「我沒要欺負你啊!好妹子。」
「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和哥哥的親熱,就是欺負了我!哥哥是我的,誰都不能和他親熱,你這臭猩猩更是沒資格!」
「……」原來如此。子喬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你是戀兄狂啊!」
水寧隨手拿起擺在屋內桌上的茶杯,朝他扔去——
咚!
☆ ☆ ☆
話說村中——
「京城中早已亂成一團,其餘縣城、都府也都好不到哪裡去,到處都有受幻妖之毒所害而發作的人,那些人有半數以上為求獲得解藥的藥,又自投羅網地受妖姬緋的同夥們擺佈,進而成為他們的手下與奴隸,實在太淒慘了。」
想起那景象,不由得搖頭的封靖雲,嚴肅地看著村長。
「現在那兒已經是人間煉獄,全城內半數是妖姬人馬,其餘半數淪陷也是遲早的問題。」
留在村內企圖說服村長的他,雖然追到村長家中,也獲得勸說的機會,但一群環繞著他而坐的村民們,神色依然戒備,表情也沒有絲毫鬆動,對靖雲的不信任是顯而易見的。
「京城的景況,咱們也略有耳聞,可是封家小子,咱們並不希望你的出現,害得咱這平靜的小村也被迫趟渾水,你明白否?」一名壯年漢子直截了當地說。
「陳大叔,沒有唯鐵村的劍,即使我們想對付那些妖姬的手下,也無法傷及他們半根寒毛。那些鬼卒中幻妖毒極深,造就出銅皮鐵骨,不知痛也不會疼,尋常的鐵劍在他們手中就像軟泥般,一掐就斷,我們不得不找尋更好的刀劍!」
靖雲握起一拳強調地說:「產自唯鐵村的兵器,列位最高等級的魂劍、靈刀與心匕,是我們與鬼卒對抗時,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咱提供斬妖客兵器的事要是傳播開來,下一次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大舉殺進村中,將咱們全村滅口呢?」另一名村人也憂心忡忡地開口。
「這……」
靖雲瞭解大家的擔優其來有自,也不能責怪他們有這種想法。
「你看看,連你自己也不敢提出這保證,卻要咱們答應你?!」陳大叔拍桌說。「不必再談了!村長。為了村子的安危著想,請封家小子盡早帶著這些麻煩離開咱們村子,這是集結在場大夥兒的意見,沒什麼商量考慮的餘地!」
「我同意」、「我贊成」的聲音也此起彼落。
老村長緩慢地點點頭,揚起手要眾人稍安勿躁。「封家小子,看在你由唯鐵村中長大的分上,俺不說難聽話。早在你跨出村子的那一步起,你就已非咱們村中的一份子了。這兒本就不歡迎外人,別怨俺村成殺,你請自便吧!」
沒將「驅逐」兩字掛在嘴上,就是村子裡的人給他封靖雲留的情面嗎?
黯然地從位子上起身,靖雲拎起包袱。這趟返鄉,證明自己錯了,他真的天真過頭,相信村民們會和他同仇敵愾地並肩作戰。
他不怨,只是感歎。歎這些村民們還不懂,天底下無人能從這場災難中置身度外,偷安一隅。
「還有件事兒。」
靖雲頓住身,回頭。
老村長摸著長長白胡道:「你這趟就順便把妹妹也一併帶走吧!」
「咦?」懷疑自己聽錯的靖雲,一愣。
「她在這兒過的日子淨是窮吃苦,村頭的店舖沒人賣她東西,衣也好、鞋也罷,誰都不願接近她。就連鹽都是俺怕她萬一病倒會更棘手,才叫人送些給她。這些日子你不在,不曉得她是熬著怎樣的苦,你回來正好可解決這問題。」
「為什麼?!水兒有做錯什麼嗎?你們為什麼容不下她,要這樣欺負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發怒的靖雲,是震驚且難過。
「為什麼?就憑她觸犯村中的大禁,咱們便可將她趕出村去!大夥兒就是同情她是弱女子,才勉強讓她繼續留在村子裡頭。替妹妹討公道之前,封家小子,先回去問問你妹妹到底干下些什麼好事吧!」
陳大叔將他推出村長家外,並嚷著。「去去去!快點走,不要再囉唆!」
水兒!
靖雲自己也不想多留,他一直以為一年多前不帶水兒離開,是替水兒著想,畢竟留在這從小長大的村子裡多得是可替他照顧水兒的人,可是……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一夕之間……
不,這絕非一夕!是他太輕忽、太天真,以為外界動盪再大,這唯鐵村是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早已失去了懷念的故鄉。
這一切都是妖姬與鬼卒所造成,幻妖的毒所腐蝕的不是人的肉身,而是原本存在於每個人內心裡善良而高貴的一面。剝除美好,殘餘赤裸的自私,讓人必須去面對最不想面對的自我。
可是……
哪怕如此,他還是想要相信——
某處,在這無情寒冷的風席捲天下的時候,某處一定也有著和他們一樣想與命運戰鬥的人,正等待著凝聚的契機。
第二章
封靖雲前腳抵達老家木屋,還不及為重逢感動,就先被映入眼簾的景象給嚇了一跳,接著又看到更教他吃驚的——
「這……究竟發生什麼事啊?」手中的包袱一掉,愣道。
「哥!」
猛撲上前來的封水寧,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你回來了!」
「水……水兒,這是怎麼了?」
稍微掰開妹妹差點勒死他的雙臂,直指打赤膊又蒙著右眼的商子喬,以及屋內倒的倒的椅子、翻的翻的桌子,和一片慘遭狂風暴雨襲擊的紊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