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的敵意與懼意,使得性格開朗樂觀,臉上永遠是笑意不斷的子喬,也不由得要收拾起笑臉,嘟嚷著。「喂,封哥,你說村子裡的人很友善,我看也不見得嘛!」
同樣對於故鄉的人們所採取的態度感到困惑的靖雲,小聲地應道:「以前不會這樣的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
一名貌似百歲的白髮老人,拄著枴杖走出人群道:「兩位漢子來到本村有何貴幹啊?咱們這裡不歡迎來路不明的外來者,如果沒有要事,能請你們盡速離開嗎?」
「村長,是我封靖雲,你不記得嗎?」
老人隔著垂落到眼前的白眉,瞇眼端詳片刻,這才發出「握」的一聲。「你是封家的那個小子啊!」
「老村長好久不見,看您身子還這麼硬朗,真是太好了。」對方還認得自己,讓靖雲鬆口氣地一笑。
「好什麼好?有俺這種老不死的傢伙活著,也只是浪費糧食而已。」
靖雲的笑尷尬地僵住。
「你一個已經離開唯鐵村的人,還跑回來幹什麼?」老村長毫不留情地批判著。「難道你已經忘記,當初不顧反對,說什麼也要離開的你,是丟下村人對你的期待,自私地背叛咱們而走的嗎?」
靖雲臉色一白。
「明知這種時局,還隨便帶著陌生人人村來。封家小子,你存的又是什麼居心?萬一這大塊頭兒的傢伙突然發作,咱們村裡的老老少少可會成為鬼卒口中的食物,你知不知?」
靖雲焦急地搖頭,趕忙解釋道:「村長,子喬並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夥伴之一,我們這次就是為了對抗鬼卒們,特地回來請求大家的協助呢!老村長,請你聽我說……」
「俺有理由非聽你說不可嗎?」老村長冷冷地一轉身,作勢要走。
「喂,老傢伙,你——」
「子喬,不可衝動!」靖雲扳住他的肩膀,說。「這裡由我來說服村長,你就先回我家去通知我妹妹,告訴她我已經回來,好嗎?拜託……」
「可是……」想起兩人跋涉千山萬水而來,迎接他們的卻是這種局面,子喬是一肚子委屈。
他是不敢奢求村民列隊歡迎啦,可好歹不要把人當成毒蛇猛獸般,不住打量也就算了,還避之唯恐不及。
「就這麼說定。」
靖雲掏出一枚銀錢,搶在子喬提借口反對前,難得斷然地對著一旁圍觀的孩童們說:「誰願意帶路嗎?只要指引這位哥哥去封家的路,這枚銀錢就送給他。」
有兩、三名心動的孩童,貪婪地盯著閃閃發亮的錢幣,不敵誘惑地舉起小手說:「我、我去!」
可是子喬發現更多的孩子們,已經被大人們急急拉扯著回家去了。
撤著唇,他嘲諷地一笑。
還以為遠在深山的村落,不至於像都城中的人們一樣勢利眼又膽小如鼠,想不到鬼卒的影響如此大,連這裡的民風也急遽地改變。子喬在內心歎口氣,此情此景,感傷最深的大概是封靖雲吧!
畢竟這是他的家鄉,朝思夢想、日夜牽掛的地方。倘若連家鄉都不再能成為依靠,那麼天下之大,還有他們這群斬妖客能住下的地方嗎?
☆ ☆ ☆
兩名孩童在前方蹦蹦跳跳地帶路指引下,漸漸遠離村中人口稠密的居處。越過大片金黃色的稻田,穿過一大片竹林,被隔離在半里外的隱密山拗邊,終於看到一棟破舊的長型木屋,搖搖欲墜的模樣,不知經過多少風霜雨露折騰。
「喏,封家就在那,你看到了吧?」孩童們站得遠遠地一指,還嚷著說:「我們快點走,我可不想遇見凶婆娘,她會咬人的,快走!」
子喬狐疑地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模樣,一步步地走近木屋。
說什麼凶婆娘?他們在指誰呢?聽封大哥的形容,好似他妹子是全天下最可愛、最善良、最完美的姑娘家。「凶」、「婆娘」……這兩個字眼,應該和封家妹子不搭軋……吧?
搔搔腦袋,子喬嘀咕著。「唉,要是連這邊也一樣出人意表的話,我發誓,以後封哥說的話我絕對不再相信。」
事到如今,扭扭捏捏有失男子漢大丈夫的體面。硬著頭皮,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他敲著木屋的門說:「抱歉,有人在家嗎?喂……」
寂靜無聲。
子喬推開木屋的門,大剌剌地晃了一圈,確定屋子裡真的是空無一人(就連擺設也是空蕩蕩的),要不是少數幾張桌、椅子一塵不染,他真要懷疑這屋子是否有人居住?
這下可好,封家妹子不在,要怎麼辦啊?
一名未曾謀面的陌生男人,大搖大擺地坐在屋子裡等,封家妹子回來看到,怕不柔弱地嚇暈過去?嘿,這個好,這個新鮮,就這麼辦吧!
(等等等,笨喔!真給封家妹子留下壞印象,倒大霉的不是我自己嗎?)還是乖乖在人家門外埋伏,等她回來再現身?雖然有些無聊,不像他商子喬的作風,但起碼可以賺點好印象!
(按照封大哥俊雅的外表推測,他妹子想必生得很標緻。俗話說得好,近水樓台,我怎可放過這大好機會哩?)忘記自己前一刻還在擔心封家妹子可不可怕的子喬,呼呼呼地陷入妄想地獄中,待在空無一人的木屋裡,編織起你儂我儂的甜蜜未來,差點忘了今夕是何夕。
猛然,一陣喧鬧聲將他驚醒,他好奇地往屋外探頭一瞧「出去,滾出去!你這破壞規矩的孽婦,快滾出咱們唯鐵村!」
「髒婆娘、臭婆娘,走過的地不生草,喝過的水沒活魚,摸過的稻全死掉!帶衰帶霉的瘋婆娘,咱們絕不饒!」
幾名孩童正拿著小石塊攻擊一位個頭兒嬌小的女孩,女孩一身洗得泛白的衣裳,處處可見補丁,打著赤腳,生活似乎過得很困頓。
因為雙手提著沉重的水桶,女孩根本沒有辦法還手那些攻擊。
任誰見狀都會油然而生一股英雄救美的氣概,更別提商子喬那股子熱火脾氣,當下就要衝出去保護那位落難姑娘,不料他才跨出大門口一步,就聽見姑娘家揚聲高吼——
「你們幾個再亂,本姑娘可就不再客氣了!」
幾名孩童停下丟石頭的動作。
姑娘再跨前,嚷著。「想嘗嘗被我詛了咒是什麼滋味的小鬼頭就來啊!我知道你了,你是張家嬸那兒的侄孫!還有你,你是王大娘……」
「哇!」孩童們尖叫著,一哄而散。
放下水桶,那名姑娘拍拍雙手。「憑你們一群沒長毛的小鬼.也想跟我封水寧鬥?很遺憾,你們早生了八百年!」
「……」呃,看樣子「她」是不需要人幫忙的。子喬有些恐懼地想著:這、這姑娘難道就是風聞已久的……
「你從方才直盯著人看呀看的,你又是打哪兒來的誰啊?」
突然間,一雙杏仁大的骨碌黑眼,毫無給人心理準備的空檔,登地罩住他。
好……好一張小巧可愛的臉蛋!
魂霎時飛出竅外,哪怕是一身破布裳,也難掩其風華於萬千。
這輩子,子喬沒見過這般精緻的小臉蛋兒。小小的鵝蛋臉、小小的櫻桃口、小小的鼻、小小的耳—襯得那雙眼圓大又亮。
子喬相信自己的臉就有她的兩倍大,拿他的身高與她迷你的身子擺在一起,差異一定大得驚人,她的肩甚至不及他的胸口前。
天啊!怎麼有人能生得如此嬌小且可愛呢?
「你是耳朵聾了或是嘴巴啞了?聽不聽得懂人話啊?猩猩。」
噢,就連小臉嗔怒得噴火的模樣,也是美得一塌糊塗,嬌得亂七八糟。
「你再不發個聲、撂句話,我就要動手趕人了!」
喔喔,不行、不行,快點擦擦口水。子喬咳了咳,正色說道:「不,我不叫猩猩,封姑娘。請相信我,我也不是什麼壞人,呃……算不上什麼好人,但絕對不是什麼壞人喔!這點務必請你相信我。」
「既然不是啞了,剛剛為什麼一直裝啞巴?」雙瞳滿是懷疑,封水寧打量著他。
子喬訕笑著。「沒辦法,我這人的壞毛病,就是特別容易忘形。因為看你著得入神,所以……」
「我是生得三隻眼還是長了兩個鼻,要你這樣瞎了似地直盯?還有,我們初見不到半炷香,憑什麼要我相信你講的話?我看起來像是個傻了的笨蛋嗎?」小臉蓄滿火藥味,爆竹似地直炸向他。
「慢、慢點!」子喬招架不任地抬起手求饒,自言自語說:「我真是輸給封哥了,這樣火爆的妹子,也能被他形容成溫柔啊?」
耳尖的她一聽到「封哥」兩字,神色一變。「你說了什麼?再說一次!封哥怎麼了?」
「總算願意聽我解釋了嗎?」
「你和封哥有什麼關係?快招了來!」小臉急切地皺成一團。
咧嘴一笑,子喬可不是會乖乖奉命的那類人。「吶,你願意給我倒杯茶,替我揉揉腿、捶捶肩背,好好招待我一番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招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