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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雷恩那

  唉,又狠狠挨了一刀,砍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李游龍不由得搖頭苦笑,撫著胸口低咳起來。他的親親溫柔待他,從不是出於自願,上一次是為卸除他的戒心,好逃離他身邊,這一回卻是應承第三者的恩情,才朝他走來。他早已心知肚明,卻仍要期盼著、想像著,不能放棄。

  聽見沙啞的咳聲,帶弟咬著唇,忍不住偷覷著他,心中兀自天人交戰。

  「躺著便躺著,你坐起來幹什麼?」她的語氣絕對稱不上溫柔體貼,有些惡狠狠的,好似怕他瞧出什麼端倪,故作粗聲粗氣。

  好不容易鬆開皺折的眉心,李游龍疲憊地瞧向她,淡淡地咧嘴一笑。

  「你為什麼哭?」他沒頭沒惱丟出一句。

  帶弟一驚,反射性摸著頰,淚痕早已干了。「我沒有!」

  「有。你哭過。」他記得的。

  「我沒有!」她撇開小臉。「你燒昏頭了,胡思亂想。」

  靜默片刻,李游龍長聲歎息,幽靜而無奈:

  「帶弟,你總是這麼固執,不肯妥協……在你眼中,我李游龍什麼都不是,屁也不值,無奈,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我也不想這個樣子,若可能……我也想將你瀟灑地置諸腦後,再也不去理會……」唉,對她,他瀟灑不起來,卻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任人糟蹋,偏使不出狠勁回報。

  帶弟很怕聽他用柔啞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字字撩撥心弦,要她悄悄不安。他的感情彷彿是沒來由的、極其自然的對她湧來,剛開始是一廂情願地糾纏,然後,她害怕了、迷惑了,弄不清方向了,只懂得將他遠遠推拒。

  「你不要說這些話,我、我不聽,我要回去了。」道完,她頭也沒回,急急地推開木門,門外,鷹雄悄然而立,不知是剛轉回,亦或在此站立許久。

  帶弟和他對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開臉,雙頰熱燙如火,不知所措,無語地越過他,快步便走。

  「二姑娘,鷹某送你回去吧。」他喚住她,聲音徐平,無半點試探意味兒。

  帶弟挺了挺雙肩,卻不回頭,清冷地道:「不必了。他……他藏身於此,又身受重傷,鷹爺還是留下吧。」不等回答,她唇一咬,疾奔離去。

  鷹雄在原地稍佇片刻,終於旋過身,舉步跺進屋中。

  床榻上的男子揚首,面容雖說虛弱,兩道眸光卻熠熠生輝,直勾勾地射來。

  兩名男子正不動聲色地彼此打量著,在心中暗自斟酌。

  忽地,李游龍打破沉默,嘴角略帶嘲諷。「我這個人最最受不了的有兩件事。第一,是和當官的人打交道,第二,是欠下人情。」

  鷹雄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想打探,問明白了,我自會離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能說的,我當然會告訴你,不能說的,你也無須知道太多。」他咧嘴露出無害的笑容,話鋒突然一轉:

  「我聽說了,你在找一把劍嗎?」

  鷹雄情泰然。「龍吟寶劍。」稍頓了頓,道:「你知其何處?」

  揉著胸口,李游龍輕咳了咳,神色隨意。「既然你欲尋龍吟劍,我自要將其尋獲,送到你手上。我說了,我最恨欠誰人情,特別是個當官的。」

  鷹雄不置可否,扶起一隻橫倒的木椅,坐了下來。

  「你出手相救,還以內力為我療傷,這麼大費周章的,說吧,到底想幹什麼?」李游龍直來直往,問得乾脆。

  「你我的意圖其實是相同的,都跟三王會扯上關係。」

  李游龍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鷹雄道:「或者……你我可能合作。」

  「我說過了,我這人最受不了當官的。」他淡淡地說。

  「我也不見得喜歡你。」鷹雄淡淡地回。

  忽地,李游龍哈哈大笑,目光如電,望向鷹雄,後者亦唇角勾勒,彼此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半晌,鷹雄眉微蹙,忽地啟口:「你的臉色真差。」

  聞言,床榻上的男子抹了一把臉,疲憊而無奈地笑道:

  「你來試試看,教人打成重傷,吐了好幾口血,都快成廢人了,而自己最最心愛的姑娘明明來到身邊,卻板著臉蛋兒,冷冷地罵你是無行浪子,你的死活和她半點兒也不相干……這麼連番打擊,臉色還能好嗎?!噢……我心好痛……」最後一句略帶玩笑,卻是再真切不過了,他真的心痛,想到那個姑娘,他的心真的好痛——

  第七章  青眼垂垂

  一年半後 春末

  若在九江,這個時分是極美、極繁忙的,鄱陽湖上舟只點點,野鳥爭食,而騷人墨客群聚,詩篇美文盡出。又因九江是長江南岸的大鎮,水運與陸運皆便捷,成為東西南北貨物交通的吞吐口。

  總之,這個溫柔時節,是不容誰清閒的。

  四海鏢局外牆上,好大的一張啟事已從去年夏天貼過冬天,又從冬天貼到這個暖暖的春末,上頭白紙黑字,明白地寫著「誠徵鏢師」四個大字。前來應徵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卻寥蓼無幾。

  唉,實在是忙,尋常時候勉強能應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鏢局接到好幾件護送藥材的生意,時往東北長白、時往四川成都,人手調遣成了大問題,幸得雲姨腦筋動得快,讓竇大海出面請動九江上名望頗佳的幾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過難關。

  這幾日,招弟和帶弟領著一支鏢往東北行去,隨行尚有五、六位經驗老道的鏢師和幾名弟子。一行人剛人黃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時,已聽聞許多人竊竊私語,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時候太行山麓下發生激載,是「天下名捕」與塞北某神秘勢力聯合,直搗對頭巢穴。

  聽聞此訊息,竇家兩個姐妹皆心中一凜,待再追問詳情,得到的消息卻誇大不切實際,十個人有十種說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雖風平浪靜,但招弟眾人不敢掉以輕心,這日黃昏,一行人策馬趕過荒涼土道,進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鎮,人煙一多,便安全幾分,因此,四海鏢局眾人決定在鎮中唯一的客棧落腳,養足精神,待明日繼續行程。

  用過晚膳,一番梳洗後,帶弟親至櫃檯要來一壺茶,端進房中。

  「大姐,店裡沒什麼好茶,只找到尋常的香片,我泡來一大壺。你喝不喝?」姐妹倆同睡一房,帶弟推門人內,見姐姐正在整理劍器。

  「出門在外,有什麼喝什麼,我不是雲姨。」招弟隨意道,此話一出,兩人卻相視笑出聲來。

  「雲姨只喝太極翠螺,始終如一。」帶弟斟上兩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終如一……」招弟微怔,拭劍的動作稍頓,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麼?」那樣的笑好神秘,像參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謂的始終如一。」招弟緩而堅定地回劍入鞘,眼神溫和。「這疑慮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覺得……雲姨為什麼要守著四海、守著咱們六個、守著阿爹,自我懂事以來,登門向雲姨求親的人就不曾斷過,這些年仍是如此,帶弟,你說,為什麼雲姨不嫁人?」

  「為什麼……」帶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聰穎性子,前後連貫推敲,真已浮現。「大姐是說……說雲姨其實是喜愛阿爹嗎?她不嫁別人,是因為早巳認定阿爹,如她喝慣的太極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終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雙手合握杯子,捧著香片輕啜。

  挑開這可能性,帶弟並無多大震驚,相處這麼多年了,雲姨在她心中早與娘親同等地位,若阿爹與雲姨真能成雙,她絕對是樂觀其成的。只是……心中泛著淡淡感慨——男女間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雲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嬌又辣,卻為著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虛擲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愛過一個人嗎?」帶弟忽地輕問,眉睫揚著,又靦腆地收斂。「我是說那種、那種男和女之間的喜愛,大姐,你愛過嗎?」

  招弟啜茶的動作略頓,眸光倏地閃動,語氣仍舊溫和。「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帶弟臉泛紅暈,一時間說不上話,她也不知為什麼,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細細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蠻橫的男子,這麼糾纏摩擦、恩怨難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與自己的心上同時刻劃了血痕,將這份迷惘持續下去,終不能安寧。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只是……好奇。」她扯著笑,有些無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靜,常將煩惱往心底擱著,歎了一聲,手主動伸來復在妹妹手背上。「帶弟,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是關於一年多前在仙霞嶺將你劫走的那個李爺,那次意外發生,四海出動能手尋你數十日,你最後卻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個李爺主動送你回來的吧?你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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