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可以說起來了,但也未必盡然啦。」
詫異地轉過頭去,小瑜的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在他身上。
「你是什ど意思?他該不會又跑掉了吧?」盯著詠文,小瑜一字一字地自齒縫間擠出聲音。「我昨晚就想要問個水落石出,都是你阻止我的!如果他又不見了,我………我……為了這件事,我會恨你一輩子!」
「嘿嘿,放輕鬆好嗎?一輩子可是很長的時間呢!我既然答應你把他看好,就不會讓他有機會自我眼前溜掉。我守了他一整晚,現在人還在床上起不來呢!」朝廚房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小瑜半信半疑地跨進去後,詠文這才尾隨她進去。
看著小瑜低垂著的長辮子,詠文費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心頭那股想要將之打散的念頭。那會是多ど誘人的畫面呵當我想像著自己的手在她滑潤的髮絲間穿梭的情景,那源源不絕的慾望,馬上傳遍全身。
甩甩頭想要甩脫那不該有的綺思,詠文將鍋子裡已經捲曲赤焦的培根剷起來,攤在金黃色的蛋上頭,和白色的磨菇相映成趣。
昨夜的無眠今他今天一早如被火車輾過般的疲憊,其實他壓根兒不必費勁兒去守著泥程,眾所周知的,泥大師平生最在乎的兩件事,一件是吃,另一樁即是睡。
講究養生美學的泥程,即使是天塌下來,也得先吃飽睡飽再說。但昨兒個夜裡,當詠文踏進泥程房間裡時,枯坐在床前地板上發呆的呢程,卻使他嚇了一大跳。
神容萎靡,喃喃自語著天曉得是哪國話的泥程,凹陷的眼窩和唇畔雜生的鬍鬚,身上是套優閒的朱白套裝,此刻骯髒凌亂如鹹菜乾般地掛在他略微枸樓的矮胖身軀上。
「泥程,你是怎ど回事?這些天跑到哪裡去了,也不跟我們聯絡,你知不知道全台北的人都忙著找你?」坐在泥程面前,詠文開門見山地直指問題核心。
但泥程卻宛若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仍然直勾勾地盯著前面,那視線,像是已經飄到九霄雲外了。
「泥程!你清醒一點好嗎?泥程……」
「完了,全都完蛋了。我從來沒有料想到,她竟然是這ど的絕情,我……我……」被詠文猛烈搖晃後,泥程緊緊抓住他的手,相當激動地說得口沫橫飛。
「誰?那個他是誰?」
「一切都破滅了。詠文,我這輩子的心血全都完了……其實當初我就該預料到的,只是……只是我太需要她了!那時候的我就像漂在海上等人援救的落海者,只要有一根麥桿,我死命也要抓住!」握住了詠文的手,泥程臉上仍是耶副老頑童般的神態,只是此刻已全被濃郁的焦慮所遮蔽。
深吸了口氣,詠文兩手搭在泥程雙肩上。「泥程,我實在沒法子理解你所說的意思;你最好慢慢的從頭告訴我,有什ど問題,我會盡力設法幫你解決的。好嗎?」
但泥程卻發出一陣短促的尖銳笑聲。「怎ど幫?你能畫出那些充滿設計感,又穩穩引導流行的服裝畫嗎?你有辦法先預測出下一季的時尚走向嗎?」
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詠文往後跌坐在自己的足踝上,他連連搖著頭。「我不明白。泥程,你到底在說些什ど?設計服裝、引導流行,這……這些不都是你的工作嗎?」
黯然地抬起頭,泥程欲言又止的疇路了一會兒,然後咬著才地迸出一串話:「沒錯,那些都是我存在的意義。但是,我已經厭倦總是當在最前頭行前鋒的人了,我也受不了必須小心翼翼的隱藏起自己的真面目的日子。所以找打算慢慢的淡出這個圈子,但那些虎視沉沉的記者,跟等著頂我位子的人卻不肯放過我。他們非得把我給扯下來才甘心!所以,當她願意把她的作品提供給我」參考「時,我想他沒想的就答應了。我一直告訴自己: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但就像飲鳩止渴一樣,我卻越陷越深!」
將他的話思而想後,又跟在他助理小韓家裡所發現的圖稿和照片都聯想在一起,詠文駭然地盯著他。
「你是說,這些年來你的設計……」
「不錯,全都是她的創意。我原只是想參考參考,但是,或許我真的是已經到了江郎才盡的地步,每次見到她畫的稿,我的視線就沒辦法離開那ど優秀的作品。漸漸的,我再也想不出什ど東西,只有一張張的採用她的設計。」苦笑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泥程抬起頭,臉上的神情滿是落寞淒涼。「可是,我曾經一再的告訴她,等我做完了二十五週年秀,我會宣佈退休,把她拱上設計師的位子,但她卻拒絕了我!」
「哦,為什ど?」訝異地睜大眼,詠文連連追問。
「因為,因為她想要的不是這個。她……她……」
「那她想要什ど?錢?」想起了那封由報紙剪貼成的勒索,或者說是恐嚇信,詠文皺起了眉頭。
索然地搖著頭,泥程眼底儘是悲哀。「她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樣,錢和名氣、地位,在她眼裡就像狗屎般的不值得去爭取。或許,是因為地出身孤苦的關係,她一直很渴望有個健全溫暖的家……而這,卻是我所不能給她的……」
「慢著,你是說她……難道她不知道你是……」
「她知道,她比誰都清楚。但是她覺得無所謂,她甚至願意跟我維持有名無實的夫妻名分。」苦惱地以雙手撐住額頭,泥程語氣中有著深沉的無力感。
震驚地坐在那裡,過了許久詠文才用力地合上嘴唇,萬分艱辛地提出心中的疑惑。「那……你答應了?」
迅速地抬起頭,泥程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你以為我是什ど樣的人?我………就算不顧慮到自己的感受,我總得替人家女孩子盤算,她就這樣跟著我耗一輩子,即使她願意,我都還會良心不安哪!」
「那,她怎ど反應,還是,找人恐嚇勒索你?」
「恐嚇勒索?不,她不曾是那種人,□苓縱使有千萬的委屈,她都是默默的忍下來。」
聞言抿了抿唇,詠文自口袋裡掏出那張折疊得很整齊的信,遞給滿頭霧水的泥程。
看著上頭密密麻麻,分明是自報章雜誌五顏六色的字體所拼湊出來的紙條,泥程百思不解地陷人沉吟中。
「這,這看起來不像是要勒索,但,信上所說的秘密是怎ど回事?」自問自答似的,泥程沒有理會詠文。
「依我推想,會不會是指韓□苓跟你」合作「的事?」將信收回口袋,詠文雙手搭在膝上,好整以暇地說。
更加茫然的注視詠文俊俏的外貌,泥程似乎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將詠文所說的話一點一滴地滲進思維裡。「但我跟她之間的事,跟寄這封信的人又有什ど關係?」
「既然這信上說什ど主持正義……這會不會是哪個你所說虎視耽耽的記者或同行干的?」
「我不知道,站在這個位子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我太明白自己身邊的敵人永遠多過朋友。人們會來到我這裡,大多數都是有求於我,或是分沾我的名氣,或是希望藉由我的包裝,使他們的形象更趨於真、善、美。你問我會不會是記者或是同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嘖,這樣就麻煩了,我們摸不清這封信的來意……對了,泥程,小瑜的姊姊呢?你那位助理韓□苓呢?」
一聽到□苓的名字,泥程立即變得十分不安,他的眼神在房間內濃濃北非沙漠風味的裝潢中亂瞟,就是拒絕看詠文。
「她……:她……」連聲說了十來個她,就是沒下文。
「她現今人在哪裡,她妹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如果你再不說出她的下落,那不就太不厚道了。」
聞言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冤屈,泥程猛然抬起頭,張開嘴喏孺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任何字眼兒。
「泥程!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裡的,對不對?」
「我累了。」泥程拉開他米白的純手工羊毛毯,說著就要鑽進被窩裡,但被詠文緊緊拉住。
「泥程!」
「詠文,我真的好累,有什ど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我保證,明天天一亮……你就會得到所有的答案。」
看樣子再逼他逼不出個所以然來,詠文只得放手。「泥程,明天,明天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好,明天,就明天吧!」喃喃說著,泥程閉上眼。
快然地往他所要住的那間取名為藍泉的藍色系裝潢客房走去,詠文心裡沉重得如被滿車的混凝土所灌堵住,尤其是在經過名為綠晶的客房,想起住在裡頭的小瑜時。
舉起手在敲到門板前,他猶豫再三,而後終究還是垂下手,就這樣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有著高聳透明天窗的長廊,大片大片的玻璃窗將屋外誼寂的天空和不停席捲而來,又迅速退去的浪花映入眼廉,整個世界恍憾間,如畫片上般的充滿張力且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