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緊吧?」擔憂地望著他,艾琳期期艾艾道。
「不礙事,妳在看什麼?」
「這……應該是芸所刺繡的東西,因為上面繡滿了中國字。」艾琳指指白色絲帕上 ,細細的黑線繡得密密麻麻的文字。「你想知道她說些什麼嗎?」
文笙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點點頭。
「芸為廣州人氏,隨爹娘至中原省親,中途遇巨風浪,船破而流落野鳥,爹娘因熱 瘴而病亡,芸幸賴巡察御史搭救,收芸為義女。義父性耿介正直,與朝廷奸逆不合,辭 官攜芸及家眷返鄉。未料途經海上,因洋人侵犯而成虜,飄洋過海,又遇另支洋舶,再 成俘虜而至此豪宅之中。主人未明言芸應何所為,終日憂悶。近日與主人日久生情,允 諾嫁娶,芸自忖上無尊長可做主,只得厚顏自主婚配,感念父母生育、義父母搭救上恩 未報,惶恐刺此書信,望焚與父母與義父母,以表芸心意於一二。」
艾琳一句句地解釋給他聽之後,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應該是芸打算燒給死去的父 母和義父母的信—。」
「哦?」文笙聽完了,冉想到芸的慘死,以至於和文森的婚事無疾而終,心裡也為 之惋惜不已。
「在中國,有時我們習慣將所想要說的話寫成信,然後再燒掉,我們相信如此一來 ,死去的親人便能接收到我們想要他們知道的訊息了。」
「唔,這倒挺有趣的,在我們的觀念裡,唯有透過到教堂的禱告,親人跟上帝才能 得知我們的心聲。」兩手抱在胸前,文笙懶洋洋地回答。
將那封信很快地再瀏覽一遍,艾琳嘟起了嘴巴。「真想知道這個叫芸的女孩子最後 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呢?」看她仔細地將那條絲帕折好,又塞回原來的鈕扣洞裡,文笙忍不住 追問:「妳怎麼知道它是放在那裡的?兩百年來很多人玩賞過這個織錦的抱枕,卻從來 沒有人發現過那封信。」
「我不知道……我是直覺地認為這裡會有某些東西……它應該是從以前就在這裡面 的吧!」
「應該是,因為根本沒有第二個中國人進到幸運堡,直到妳。」文笙認真地盯著艾 琳。她會跟販毒有關?
「是嗎?」艾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雖然現在的她對一些切身的事仍感到空白。但 面對一個長得如希臘神祇般俊美的男人如此毫不掩飾的盯視,她心裹不禁七上八下咚咚 咯地亂響一通。
「嗯,妳是除了芸之外,第二個進到幸運堡的中國娃娃,也是中國新娘。」想到露 西的堅持,文笙還是感到有股不安。那個甜蜜的小老太婆,她怎麼可以憑著殘夢的片段
印象,就這樣硬要將我跟眼前這個女郎撮合呢!更何況,她現在還處於喪失記憶的 失憶症中,如果有朝一日她記起了一切……我真是不敢再想下去!
緩緩地在屋內繞了一圈,艾琳聞言停下腳步。「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我們是怎麼 認識、何時訂婚的。我想,或許你多告訴我一些事情,可以幫我早些恢復記憶!」
文笙話已經到了唇畔又硬生生地吞下去,他眼前幾乎已經浮現祖母露西不悅的譴責 表情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妳該休息。我想關於這些事,我們再找機會好好地聊一聊,我 就住在妳隔壁,有什麼事的話叫我一聲。」很紳士地在艾琳腮幫子上吻了一記,文笙快 步地走出精靈之屋。
悵然地目送文笙的背影離去,艾琳挑挑眉地安慰自己:起碼我已經做夢夢到飛機爆 炸那些事了,或許這是我將記起一切的預兆。別再想那麼多了,再想下去頭髮都快變白 啦!
她切掉了電燈開關,踏著月色投射在地毯上斑駁不一的光影,躺到床上之後,她發 現白已在哼著一首從沒聽過的曲子。她困惑地坐起身子。奇怪,我怎麼會知道開關在哪 裡?她莫名其妙的盯著被張漂亮的掛氈所遮住的開關方向,心裡納悶不已。
還有,這條曲子是什麼歌呢?為什麼每當我一哼它,心裡就感到一陣苦澀流過?到 底是什麼歌呢?這個問題在她腦海中一遍遍地迴旋,直到她沉人夢鄉,都不得其解。
第三章
陣陣玻璃和瓷器撞擊出的清脆響聲,還有啁啾吱喳的鳥雀嗚奏而成的晨光序曲,將 艾琳自最舒適的睡眠中喚醒。她伸伸懶腰,踱到窗畔,孟夏的清晨,處於高緯度的英倫 ,仍是涼得令人要起雞皮疙瘩了。
迅速地換上白衣樹中找到的洋裝,那是件湖綠色軟綢所縫製的及踝長裙。在衣櫥中 翻找了老半天,艾琳最後只妥協地穿上這套看起來較現代化的衣裳。衣櫥內其它的服飾 都華麗且按披掛掛得有如舞台上的戲服,令她傻眼。
套上便鞋,沿著屋後的小徑,艾琳輕鬆地看著幾隻松鼠在草地上嬉戲,而老態龍鍾 的幾隻狗,伸長舌頭趴在草地上懶散地望著松鼠們,一動也不動。
即使是從背後的角度望去,幸運堡仍然大得驚人。艾琳邊走邊仰望著巨大的石塊所 堆砌成的大門,鐵門呈現半開闔狀,順著用鵝卵石鋪設的道路,旁邊的花圃上開滿了萬 紫千紅的三色菫及雛菊、大理花之類的叢生性花朵。
遠處高低起伏的丘巒都被層輕紗似的霧氣遮住,隱隱約約中透露出青翠的面貌。而 在層層疊疊的林木參天中,間或點點有著許多類似幸運堡般的建築。被路尾的一座小教 堂所吸引,艾琳加快腳步朝教堂而行,在快接近教堂的前院時,她注意到路旁有個奇怪 的標誌,應該說是兩個;一個上面是只狂飛展翅的鷹,其中刻著WEBER。與其相對的則 是個銅雕的後型牌飾,上頭是只雄踞在山陵的獅子,圍繞著獅子鐫刻有TRUST的字樣。
「妳一定就是那個『中國娃娃』了?」後面突如其來的聲音,令艾琳嚇了一大跳地 連忙轉過身。
那是位的莫四十出頭紳士打扮的男人,他禮貌地朝艾琳舉了舉帽子,優閒地漫步到 她面前微笑地望著她。
「呃,你是……」被他友善的態度所吸引,艾琳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與他攀談起 來。
「我是馬修.韋伯。我注意到妳似乎對我的教堂很感興趣?」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要艾琳隨他一起進去。
「很漂亮的教堂。」艾琳邊走邊觀看著天花板到四壁的彩繪玻璃所拼湊出來的各式 圖案,上面像是用圖案說故事似的,一幅幅地解說著聖經上的故事。
「這是我的一位祖先為了贖罪而建造的,這裡的每一吋玻璃、每一幅圖案,都是他 不分晝夜親手打造。」馬修環顧了四周的玻璃後,將目光凝定在艾琳臉上。「妳聽到了 嗎?,」
渾身被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所籠罩,艾琳不由自主地用雙臂抱緊自己。「什麼?」
「教堂在說話,它已經說了一百年了,它日日夜夜的重複著它的懺悔,妳聽到了嗎 ?」眼神似乎望著很遙遠的地方,馬修更挨近艾琳,舉起手正要碰觸到艾琳臉頰。
被他詭異的舉動所驚嚇,艾琳連退了幾步,但馬修卻如同未察覺到艾琳的心神不寧 ,仍一步步地逼近她。
「住手,你以為你在幹什麼?」被人自後頭騰空一抱,艾琳凌空地被擁在懷裡,在 看清楚摟著自已的人後,她及時收口,沒有讓尖叫逸出口。
全身被股強自壓抑的怒氣所激使,文笙肌肉繃得根緊地盯著優雅地用領巾擦著手的 馬修。
感受到文笙所散發出來的怒意,艾琳感到很抱歉的仰起頭。「對不起,我不該亂跑 的。可是,韋伯先生他很和善,正在向我解說這座教堂的歷史。」
低下頭的文笙,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了不少。「琳,我們查斯特家族不需要韋 伯家族的和善,以後沒有我的陪伴,千萬不要走出幸運堡的大門一步。」
詫異地來回望著文笙和滿臉失望神色的馬修,艾琳不以為然的想要辯駁,但文笙已 抱著她,大步地向門外走去,一躍跳下約七、八級的階梯,他抱著艾琳一翻身騎上那匹 昂首不斷噴氣嘶鳴的黑色駿馬,兩腿一夾,立即如風似的奔向幸運堡的方向。
從文笙的肩頭往後望,艾琳可清楚地見到馬修站在教堂門口逐漸變小的身影。她掙 紮著坐正身子,仰頭迎向面無表情的文笙。「文笙,你為什麼要對韋伯先生這麼粗魯呢 ?我相信他並沒有惡意……」
「韋伯家的人不可能對查斯特家的人沒有惡意!」文笙臉上表情沒有改變,冷冷地 將艾琳的腰枝握得更緊,低下頭伏身穿過一群低垂的松枝。
「可是我並不是查斯特家的人!」艾琳脫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