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被隨後擁上來的阿成他們擒住,但阿牛兩眼瞪得有如牛鈴般大,滿滿的血絲 ,使他的面目顯得十分猙獰,猶在破口大罵。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竟敢毀我大唐公主的名節,我要去報官,非叫你們這些化 外之民、蠻夷之邦的鬼子們,全都午門斬首不可!」嘴角溢流出濃稠白泡沫,在幾個拿 棒挾棍的大漢仍壓制不了他的情況下,他們最後只得將桌子豎起來,把阿牛的四肢以極 粗的牛筋縛在桌腳上,而後大夥兒緊張地各執兵器,戒慎恐懼地盯著他。
「哼,大唐公主?給我掌嘴!想此地是何等地方,怎麼可能會有金枝玉葉的公主淪 落至花街柳巷,依我判斷,這小姑娘莫不是你上哪兒誘拐而來的吧!」衝上前去,桑奇 俯下頭冷冷地瞅著他道。
恨恨地回瞪桑奇,阿牛突然啐了一口,帶血的痰液被桑奇身手矯捷的閃過,但卻不 偏不倚地落在他後頭那個人臉上,他當即怒氣衝天地左右開弓,連打了阿牛幾巴掌。
「咄,你們可知我阿牛的正主兒是何許人?她即是當今太上皇最寵愛的玥妍公主, 倘使太上皇得知你們這班賊子玷污了公主,定要你們這小小番國好看!」雖然被扁得鼻 青臉腫,並且連血帶膽沫,和著幾顆斷齒地吐個沒完,但阿牛還是奮力地掙扎著並大吼 。
「豈有此理,雖然我國入貢於唐室,但這可都是為鞏固兄弟邦誼,我突厥百萬健騎 ,豈能容你如此污蔑!」走過去踢了踢阿牛,那名拿出皮鞭的漢子野蠻地連抽數十下, 令阿牛挺了挺身子,隨即的昏了過去。
「啐,公主?你想欺瞞我們主子不成!說這小姑娘是什麼公主,你給咱們拿出證據 來啊!快啊!」提桶冰水往阿牛頭上淋下,待阿牛悠悠醒來之後,有人戲謔地揪起了阿 牛的頭,所有的人都不懷好意地訕笑道。
眼看他們一次次地猛以皮鞭抽打著忠心耿耿,但還是滿懷悲憤、矢言要為自己討回 公道的阿牛,玥妍鼻頭一酸,台起頭望著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瞧的道洛。
「求求你,讓他們放了他吧!求求你……」顧不得自己渾身只用條粗糙的薄被裹著 ,玥妍硬著頭皮,盈盈地朝道洛跪了下去。「他只是個粗人,求求你放他條生路吧!再 打下去,他真要保不住命啦……」
以食指勾盛起玥妍下顎,道洛兩眉緊緊攢著,眼光銳利地在玥妍和阿牛之間來回梭 巡著。「依他所言,妳是個公主?而是那位大婚之日即被劫走的玥妍公主?」
慌亂地連連搖著頭,玥妍緊咬著下唇,淚水卻不爭氣地滴滴滾落。令得道洛不由自 主地伸手接住那一顆顆碩大的水珠,逐漸在他手心裡形成一個小水窪。
「主子,這些時日長安城中盛傳被劫走的玥妍公主,曾有人在沿海處發現她的婚裳 。倘若如此,這小姑娘……」一旁的桑奇湊近道洛,低聲地在他身畔耳語。
想想沿海距此幾百里,即使騎快馬飛奔,也要數日光景,再怎麼算,這公主怎麼樣 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沿海和京師的。想到這裡,道洛抓住了玥妍香肩,五指略微一使力 ,使得玥妍肩頭,留下五道鮮明的指印。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說!否則我就將他萬箭穿心!」微微舉起手,道洛指著被五 花大綁,像個箭靶般的阿牛,冷峻地審視著垂淚不語的玥妍。
那些兵卒們都拉滿弓,似乎頗為期待的看著道洛,個個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手裡的 箭,狠狠地扎進阿牛的身體。
「公主,阿牛護衛不力,罪該萬死,但公主千萬不可忘了自己乃堂堂大唐公主!」 奮力地拉扯著綁著的四肢,阿牛在那些逼近喉間,並且已刮破肌膚,滲出血絲的利刃脅 迫下,還是面無懼色地大喊大叫。
頹喪地跪坐在自己腳跟上,玥妍淚眼迷濛地仰頭盯著天花板被風拂亂了的螂蛛網。 覆巢之下無完卵,就像那只失去依恃的蜘蛛,現下的我,什麼都沒有。除了阿牛,我 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阿牛,又還有誰會關心我的死活?她伸手抹去淚痕,現出了無 奈的苦笑。
「我是玥妍公主。」
她的話一出口,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她是玥妍公主,那我豈不成了始皇帝?」
「去你的,始皇帝。我看啊,你是好色貪杯的楊廣才是!」旁邊有人不以為然地啐 了他幾口。
「啐,那我可就是曹操啦。」
「曹操?就憑你這德行!我看他要是知道了,也非要自地底衝出來掐死你不可!依 我看哪,你也姓曹……」
「怎麼樣?」
「啐嗯,我也給你找著個響噹噹的名號兒啦!」
「是哪個先聖古人?」
「先聖古人,我送這個曹……呸!」
「耶,好端端的怎生罵人!」
在那些惡意的嘲諷下,玥妍吸吸鼻子繼續為阿牛的性命,絞盡腦汁地編著故事「玥 妍真的是公主,因為家父是前朝親王,所以玥妍還保有公主封號。而阿牛,正是皇上御 賜的侍衛。」
聽完她說的話,道洛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若依她所言,倒也不失有此可能,因為大 唐皇室建國之初,對那些一時之間尚無力綏平的前朝遺臣故老,或是割據各地的小邦國 ,向來都是採取這種大送封號的懷柔把戲。
「求公子看在阿牛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放他一條生路,玥妍為此終身感激不盡。」 再三地向道洛叩拜,玥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阿牛的性命。
長長地歎口氣,看到玥妍被突如其來的冷風凍得瑟縮的樣子,他伸手將玥妍攪進懷 裡。
「罷了,放了他。」
「但主子,這廝圖謀刺殺主子你……」一旁的桑奇,在其它沉不住氣的部屬抗議前 ,率先出聲道。
「唉,這阿牛也是忠心的漢子一條,帶他下去療傷吧!他最好記住,這玥妍和他的 性命全操之在我手裡。」斜睨著心有未甘地被拖著出去的阿牛,道洛的聲音比刀刃還銳 利地刮過玥妍的心。
屋內恢復了平靜,哀莫大於心死的玥妍繃著張小臉,面無表情地盯著桑奇送進來的 衣裳,縈繞眼前的,卻全長阿牛被拖出去前,那悲憤莫名的眼神。
我什麼都不是!我真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是。那樣的話,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理會這 些教人心碎的折磨?哀慟地埋首伏在被窩裡,她哭得肝腸欲斷。
窗外那個背著手佇立在那裡的桑奇,冷眼自破損的門往裡瞟了瞟,兩眉挑得丈高後 ,伸手招來個小廝,低聲地吩咐了幾句,而後深深地看了玥妍一眼,沒有吭聲地轉身快 步離去。
***
雖然已是正月底的初春時節,但挺反常的是連連不輟的雪,將整個長安染成片銀亮 世界。由於道途被雪封閉,道洛一行人在行不得也的情況下,也只得退回了賭肆,按捺 著性子地等著雪霽之日。
暮藹四布的天際,傳來幾聲低沉的悶雷。道洛坐在那張鋪了虎皮的高椅上,皺緊了 眉頭地瞅著桑奇,在他手中則是張揉成一團的羊皮紙。
「沒想到高昌已經和叔父結盟,這下子我們得更加緊腳步才行。」將那團紙扔進一 旁的火爐內,道洛憂心忡忡地轉向一旁冒著風雪,帶著密件由北地潛進京城的部屬。
「少主,我突厥百萬百姓都引領期盼少主早日光復我突厥國勢。」頭俯得低垂到地 ,來人必恭必敬地期聲道。
「嗯,你先回去,告訴父老們,我必然會盡快反攻回故鄉,請大家忍耐。」送走了 來人,道洛忍不住沉重地歎著氣。
「主子,眼看這大雪一時之間,還沒有停歇的可能。奴才倒有一計,不如請主子飛 鴿傳書至洛陽,邀阿薩軻到長安結盟。一則因大雪,出城不易,但入京倒不受管制;再 者,咱們在長安已有隱密穩固的基礎,在此盟會總比到陌生的東部洛陽安全。」雙手背 著身後,桑奇湊上前去,認真地分析著現前的情勢。
整顆心都繫著那位柔弱女郎的道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國事固然令他憂心,但最 令他牽腸掛肚的,都還是那位名叫玥妍的神秘女郎。
雖然勉強可接受她是前朝公主的說法,但這玥妍之名可是當今公主名諱,律法當前 豈容她如此潛用?面對道洛的一再詰問,她卻總是回以同名之巧,但道洛說什麼也揮不 去心中的疑慮。
從那天早上阿牛被架下去起,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兩眼空茫無神,鎮日不言不語 ,像個沒有生命的傀儡般的任由桑奇安置她的去處。
道洛非常明白桑奇的用意,打自他十三歲時,由文王選派桑奇做為他的貼身隨從開 始,他就將這個心思細膩、顧慮周全的夥伴,視之為兄弟般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