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我是可憐我這孩兒,這一生注定是沒有爹爹的孤苦子……」揩乾眼眶的淚 水,紫嫣寂寥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展露一抹不太自在的笑靨。
「小姐,這孩子是我鐵心山莊的繼承人,何等尊貴嬌貴,全鐵心山莊上上下下,誰 人不會將這小主人捧在心頭上疼惜?妳就別再多慮了,早日返回鐵心山莊待產,妳已是 寒谷之妻室,這鐵心山莊即是妳的歸宿。」
「大伯,只怕寒谷並未將我視若他的妻啊!」
「歎,妳都已懷有他的骨肉,他如何能棄妳於不顧?還是不要想太多了,早些安歇 吧!」轉身走出門外,齊泰展開他的密室傳音大法,表面不動聲色地和紫嫣會談。
「是了,大伯,你也早些歇息。」輕輕地回答他之後,紫嫣幽幽地歎息著,坐在桌 前怔怔地瞪著不斷垂落蠟淚的燭光發呆。
伸手撫摸著尚未隆起的小腹,紫嫣的思緒飄回了遙還的兩年前。仲夏午後,鐵心山 莊內內外外洋溢著一股歡欣的氣氛。平日不輕易打開的山莊大門,此時已被刷洗得光鮮 亮眼,迎接著絡繹不絕的各路人馬還有賓客們。
為了祝賀鐵心山莊莊主齊鐵生的六十大壽,黑白兩道的英雄梟雄們,全都很有默契 的在走進鐵心山莊後,放下恩怨情仇,大夥兒歡歡喜喜的來為齊莊主祝壽。
在這些盈門賀客中,最引人側目的莫過於人稱天下第一醫神,或者被封以醫怪的木 俯垠,還有他總是一身素白的女兒木紫嫣。
總是半清醒半狂癲的木俯垠,雖有絕妙的醫術,但那老頑童似的行徑和驚世駭俗的 狂野作風,使得一般人在驚讚他的絕技之餘,對他的言行舉止,還是側目居多。
至於他盈盈如朵盛夏出水芙蓉般的女兒木紫嫣,更是江湖中人口耳相傳艷羨已久的 雪肌儷人。平素只是默默隨侍老父身畔的木紫嫣,清麗冷艷,娉婷裊裊,光是佇立在那 裡,就足以醉倒所有的人。更何況她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出口成章的足以和仕子們論 經賦詩,毫不遜色。
這樣個活色生香的嬌俏女娃兒,一直以來就是各路人馬覬覦的對象,自她尚是雙髻 垂鬢的幼娃兒時候起,就已有多得數不清的達官顯貴,或是武林世家上門求親,世人莫 不以與這位冰雪聰明的天仙美女聯姻為榮。
但武林中人也莫不議論紛紛:怎的這位清麗的女娃兒,總是緊繃著張削瘦的小臉蛋 ,任誰也沒見過她展露過丁點兒的笑意。
及至木紫嫣逐漸長大,出落得越發秀麗標緻,登門求親的人越來越多,常常可見戶 限為穿的情景發生。但無論對方是官大遮半天的皇親國戚,或是武林中的盟主之尊,木 俯垠一概不假顏色地一口回絕「我木俯垠的女兒,甫落地即與那鐵心山莊的少莊主立有 婚約,無論你們是何方來路,我家女兒是決計不會嫁與你們任何人家,你們各自請回吧 !」喝得醉醺醺的,那木俯垠瞇著他昏花老眼,壓根兒瞧也不瞧那些堆滿他面前的金銀 珠寶,絞羅綢緞,門外駪嘶鳴著的駿駒駉馬。
倘若這木紫嫣所許婚約之人,只是一般尋常富貴之家或武林同道,那些登門求親的 媒的冰人,末妳會就此罷手。但一則以此鐵心山莊威名於外,再者既是人家自幼即許有 約婚,其它艷羨至極的各方人馬,在此情況之下,也只有各自摸摸鼻子,打消這個念頭 了。
畢竟虎父無犬子,那齊老莊主仁德蓋天,武林中人莫不敬重三分,而他的獨子齊寒 谷更是英雄出少年,甫及弱冠,即已因協助朝廷捉拿盜匪有功,受皇上連番拔擢,轉眼 已官至六品,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是他尚未及而立之年,便受賜尚方寶劍,代君巡狩於 天下,有著先斬後奏的特權。
如此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一位青年才俊,配上嬌滴滴且才情出眾的木紫嫣,即便是 最會挑毛病的碎嘴之人,亦不得不承認是樁美姻良緣,才子佳人龍鳳之盟。
那木俯垠之所以攜女到鐵心山莊盤桓數旬之久,除了是為齊鐵生賀壽之外,最重要 的即是在齊鐵生壽誕之日,為紫嫣與寒谷這對小鴛鴦完婚。
雖時值溽暑,但依山勢盤旋而上的鐵心山莊,卻是蔭涼湫溢,渺渺若現於群山鏢遠 的山嵐之間。陪著老父在山莊內曲折的小徑間疾行,木紫嫣襯著父親的愁容,一句話兒 也不敢多言,只是提著那些藥劑,沉默地走著路。
除了蟬聲和許多不知名蟲子此起彼落地奏起合嗚之外,一路行來全都寂靜無聲,即 使是偶爾擦身而過的侍僕婢女們,也都是匆忙走避,個個低頭疾行,整個山莊內瀰漫著 一股緊繃的氣氛。
來到距主屋有一段距離的一棟小屋前,木俯垠伸手扣了扣門上以生鐵鑄成的門環, 沉重的篤篤聲,在夏日午後聽起來有種肅穆之感。
門呀咿一聲地被往內拉開,從幽暗的房間內,迎面傳來撲鼻的濃重藥味。見到木俯 垠父女,那個雖已有一番年歲,但仍矯健俐落的中年婦人,立即端起那盆充滿惡臭的污 水,低垂著頭地走出去。
在門口與她相遇之際,紫嫣屈膝地朝她打了個揖問安,她卻一如往常般的側身避了 開去,如同每回紫嫣到鐵心山莊時的情況一樣。
尾隨老父走進屋內,紫嫣不由得回頭猛瞧著那位健美婦人的背影。她應該就是雨矜 嬸母吧!望著她瘦削卻挺得很直的背脊,紫嫣不禁回想著這些年來所聽聞到的流言傳說 。
據說這雨矜嬸母是齊鐵生正室王夫人的陪嫁丫鬟,王夫人嫁到齊家三年多,一直未 有身孕,反倒是這陪嫁丫鬟珠胎暗結,懷了齊鐵生的骨肉。
雖然肚子逐漸隆起,但這雨矜並未如一般下人們所預料的母以子為貴,被封為側室 ,或直接取代了王氏小姐的夫人地位。在鐵紀如山的齊鐵生沒有表示之下,這雨矜仍只 是一名婢僕,跟其它人一樣做著粗重的活兒。甚至不只是她,連她所生下的壯丁,亦是 個跟其它下人們一塊兒吃飯練功的雜役,全然沒有身為齊鐵生嫡子的特殊待遇。
自幼至今,每回隨老父到鐵心山莊寄居,紫嫣都是以對嬸母之禮向她問安,但她也 總是沉默地笑著避了開去。似乎相當安於她身為侍婢的職分,靜默的做著份內事。
走進被重重帳幔遮掩得幽暗森涼的房間,在眼睛已能辨識屋內大致情形之後,提起 湯藥罐,紫嫣緩緩地來到床前,同那個斜躺在床頭的清瘦老人打個揖問安。
「是紫嫣嗎?」垂掛且充滿藥味的帳子,將他的臉遮掩住了一大半,但那充滿冷峻 權威的聲音,卻仍是一如往常的宏亮。
「是,公公,是紫嫣在此,公公今日可感到舒適些了?」將藥罐裹的湯藥倒入碗裡 ,紫嫣必恭必敬地將之端到他面前。
「唉,妳真是越來越酷似妳娘親了……想當年我初初識得孟荑之時,她也是在妳這 般年紀……」
陷入了自已的回憶之中,齊鐵生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少有的和藹光彩。
「公公識得我娘?」對這自已從未聽聞過的消息,紫嫣大惑不解地轉向背著雙手, 傲然地佇立窗畔的父親。「當然,妳可知十五年前的冬天,妳就在鐵心山莊外出世?」
「我知道,那是爹娘行醫途經此處,遇雪暴而動了胎氣,所以生下紫嫣。」
「嗯,妳知不知道何以我和妳爹會將妳許聘給寒谷那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 直以為妳爹早已將那些恩怨全都拋到腦後啦,沒想到他竟仍是記恨在心……」強撐起虛 弱的身子,齊鐵生指著默然不語的木俯垠,吃力地一字一句說道。「世事如浮雲蒼狗, 無法盡如人意呵!」
「誰說我記恨來著?依你和孟荑的主意,我答應讓紫嫣嫁入你鐵心山莊,你說我還 不夠寬宏大量?」憤怒得如頭被激怒的公牛般不停地山鼻孔中噴著氣,木俯垠不停地來 回踱步地嚷著。
重重地歎幾口氣,齊鐵生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笑容。「木俯垠,你我二人自幼即親若 手足,同拜陰山癲怪為師,那癲怪生性多疑善變,我們師兄弟可說是吃盡苦頭,才得以 全身而退,藝成下山。這同甘共苦的情分,我齊鐵生從未有一日敢稍忘,即便是孟荑「 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妳以為妳夠清高,能兄友弟恭是嗎?錯了,你可知我這前半生 幾已被你和孟荑所毀!你們明明已暗許終身,為何又要令孟荑答應與我成親?這些年來 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滿肚子晦氣,難道我木俯垠會聘娶不到妻室,偏偏要去奪人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