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加入詩社去,十天後和禧恩一起進宮。」
「大哥!」禧恩怪叫。
「為……為什麼?」小舞的心又開始狂跳。他在邀她參加詩社耶!
「給你個機會進宮候選,不好嗎?」他一派「你別給臉不要臉」的傲慢。「搞不好你會一舉當上皇子妃,等著我們日後好好巴結你呢。」
小舞的少女情思完全凍結,禧恩則火到極點,拖著鳳恩衝往廳外的綠蔭後頭,準備狠狠地扁他一頓。……他根本認不出她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他又不是不認識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以來都很注意他,為什麼他的回應始終那麼冷淡?
誰希罕他的注意,誰希罕什麼詩社、什麼皇子妃!笨人盡耍笨把戲,他們統統一起笨到底算了!
她氣惱地才往外衝沒多遠,就聽見山石後傳來的低聲爭執。
「你明明說只要聽聲音就可以認出喜宴那天偷闖你院落的人,認出來就好了,幹嘛還要把人塞到我的詩社來?」
「證據不足。」
「你又不是要抓犯人!」
「我是,我要抓的是竊賊。」
「對方那天潛到你房裡偷東西?」
「沒錯?」
鳳恩胡說,她哪有偷東西?!小舞屏息伏在亂石後頭,愈聽愈一肚子火。她就不信那份密函不在他手上!
「那又何必拖那個臭小舞進來?」
「好藉著蓮花宴把她給嫁掉。」
「你憑什麼認定姑媽會挑她做皇子妃人選?」
「因為我自會交代姑媽務必選她。」
「幹嘛呀!她的終身關你屁事,你幫她鋪這麼豪華的富貴之路做啥?」通常被挑做皇子妃人選的少女,雖然最後不一定中選,但落選後也馬上可獲得指婚機會,直接指配給其他王公親貴。
「我實在受不了她那種陰魂不散的感覺。」不管她人有沒有出現,總有種小舞的神思或視線仍圍在他四周打轉的錯覺。
「你受不了也犯不著推給我呀?你懂不懂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你老大還我老大?」敢跟他討價還價,想被揍啊!
「可是我的詩社——」
石後樹葉沙沙微響,鳳恩霎時騰身翻立至石後另一側,沒人,只有遠處少女緩緩散去的細膩交談。
舉目遙望著,沒注意腳邊草叢蜷躲著的小人兒。
第三章
我實在受不了她那種陰魂不散的感覺。
小舞腦中不斷迴盪著鳳恩冷酷的埋怨,同時在自家內院操練著套套拳法。
她哪裡陰魂不散了?她從來沒有貿然接近過鳳恩,只敢遠遠觀察。她也不曾煩擾過鳳恩,關於他的一切,全是她向鳳恩周邊的人問來的。她都已經這麼小心了,鳳恩為何還是對她充滿反感?她有這麼討人厭嗎?
「小心!」
小舞在施展拳法時猛然被只大掌由後方扣住肩頭,她定睛眨眼,才發覺自己竟只差一步就要撞進武器架中。
「格格,練功最忌諱一心二用。我看你今天還是別練了。」
「扎達師父!」
「別再說了,你回房梳洗休息去吧。」形貌精瘦且憂鬱的中年帥哥淡道,面無表情地收起長槍。
「可是我還想練。」否則她不知該如何排遣滿腦子紛亂思緒。
扎達沉默半晌,與大汗淋漓的小舞共坐在台階上小憩。
「你想想自己當初為何開始練功。」
「因為……我想練就練了。」
「是誰讓你產生這念頭的?」
鳳恩。小舞沮喪地無言垂頭。一年多前,她極力說服奶奶讓她的貼身侍衛做她的武術師父。因為她知道,鳳恩的功夫極好,也相當熱中此道,所以她也想學。真要探究這麼做到底有何目的,坦白說,她也不知道。
「你若是因為男人而想習武,那你的努力也終必敗在男人身上。」
「因為男人塊頭高、力氣大嘛。」
扎達搖頭。「因為女人已敗在滿腦子想的念的只有男人了。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建在以男人為中心的妄想上,男人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強,萬一他倒下了、他變了、他累了,你的人生是不是也就跟著垮台?」
她沒想過這麼多。「可是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很好耶。」
「你感覺過了?」
「嗯。」當她和鳳恩纏綿至最激切時的春光外洩,鳳恩處理得真是太好了。既為她出氣,又很關心她、體貼她,那感覺,比和他交歡至巔峰時還令她怦然心動。那時的他真的好溫柔、好可靠,她什麼也不用擔憂。
「現在呢?你還是覺得很好嗎?」
她寂然,落寞地扁嘴垂頭。
「感覺是種很不可靠的東西,會隨情緒變化。男人心情好時,也許你就感覺他很好。
若男人心情不好呢,你的感覺是不是也跟著他一起起伏擺盪?「
「這……跟練功又沒什麼關係!」師父幹嘛和她扯這些令她難堪的話題?
「練武要先練心,不是只有練武才要蹲馬步,練心也得如此,把自己的腳步先站穩了才行。」
「師父,你也跟奶奶一樣,不希望我再偷偷喜歡鳳恩嗎?」
畢竟是個小姑娘,一談起感情就流露小女兒嬌態。「老太太只是覺得鳳恩貝勒還算有良心,雖然不喜歡你,卻也不吝給你個進宮選妃的機會,另覓良緣,算是很客氣地在婉拒您的死纏爛打了。」
「我沒有死纏爛打呀。」
「除你以外的人可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我都很小心地不表現出來,結果還是很明顯嗎?」
「大概因為你關注的只有鳳恩貝勒,所以無暇分心掩飾吧。」
小舞尷尬地皺起挫敗容顏。討厭,原來大家早就看出來了,那感覺就跟所有人都看見她衣服後頭破個大洞,她卻渾然不覺得仍在街上晃一樣。
「你想通了嗎?」
她吞吞吐吐地咬了半天下唇,下巴都黏到胸口上頭才認命囁嚅:「你去跟奶奶說,我會好好準備進宮的事。」
扎達淡淡地點頭。「格格,你一定會給指配個比鳳恩貝勒更好的歸宿的。」
「大概吧。」
「只要你有這個意思,再好好打扮一番,被選為皇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沒興趣。
「這樣,你就不會被人說是愛新覺羅中最沒出息的一支。」
小舞沒勁兒的神情忽轉銳利。想到父兄們的一意孤行、胡作非為,牽連到全家受累,罰銀降等,被抄去了曾祖輩以血汗打下的榮華富貴、赫赫威名,淪為一票寄養在親戚家的累贅。她何時才能重見家族過往的尊榮盛況,她豈有率性而為、追逐男女情愛的閒情?
家族的需要,勝過個人的逸樂。
「我會努力讓自已被重新指配給好對象的。」只要她把跟鳳恩的最後一筆恩怨了結,從此各走各的道,老死不相往來。
她也有她的自尊,何必卑屈地做人家大嚷受不了的廉價品!
亥時二刻,她包裹在層層破衣掩護中如此想道。
深夜時分,街上一片死寂,幾隻野狗在遠處爭食扭打,沒有燈火,只有濃雲後的隱約月光,照著克勤郡王府角門邊上躲著的小身影。
她很清楚鳳恩的作息,他其實用不著委屈地跟著巡街兵馬四處跑,甚至也根本不用親自下海辦案捉賊。他的背景和頭銜,讓他坐在大殿裡蹺著二郎腿等人報備即可交差了事,錢多事少,時時清閒。可他就是坐不住,寧可跟屬下一起東奔西跑也勝過在官府裡當廢物。
他喜歡有挑戰性的事情,喜歡難纏的案子,外人看他可能覺得他似乎快被事情壓垮,其實他享受得要死。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了。
小舞愈想愈不爽。哼,到底是誰受不了誰啊,她才不希罕什麼混蛋鳳恩,等她進宮被后妃們看中意了,絕對會嫁個比他好千倍萬倍的曠世美男子,重振家族威風!
驀地,街道盡頭傳來隱約的馬蹄聲,不一會,一票精壯巨大的悍將就抵達克勤郡王府門前。
「鳳恩大人,那麼屬下們就先離去了。」
「去去去,才摸幾圈牌你們就累成這樣。」不從平日生活中鍛煉出些耐力與體力!
還辦什麼案、捉什麼賊。
「大人,屬下們跟你日夜兼程趕到雲南查辦運銅案的貪瀆內幕,又跟你一路快馬返京向戶部查證布政使的疑點,五、六天來幾乎沒空合眼,你還拉著大伙為案情明朗的事兒摸個八圈慶賀慶賀,屬下們實在——」
「你們也太嬌貴了。」
「大人,是你精力旺盛得不太正常。」
「好了,滾吧,統統滾回你們的溫柔鄉吧!」
鳳恩沒好氣地打發掉眼眶凹陷發黑的部屬們,正翻身下馬打算門叫人,就聽見暗處傳來的譴責。
「你處理完了那些破銅爛鐵的事,能不能也把我們的事一併解決?」
他望著陰暗中嬌小的人影張口瞠目,半晌說不出話。
「你不是耳朵很厲害嗎?難不成這會又認不得我的聲音了?」竟笨到錯把華陽格格當成她,他那雙耳朵還不如拿刀剁絲淋淋醬料灑灑蔥花下酒吃掉算了。
鳳恩轉身緩步走向她所處的幽暗中,仍是一臉錯愕,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