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徹底驚呆,幾天都回不了神,直到現在。
哎。「對男人來說,女人到底算什麼?」
鳳恩聞言,一顆水漂石子頓時失手打到溪邊的青蛙頭上去。「你什麼時候開始研究起這些宇宙人生大道理?」
「難道你從來都沒想過?」那不是更奇怪?
「我只會做比較實際的事。」
小舞挫折地將下巴架回曲起的雙膝上,不再唆,惹來鳳恩無力又反感的重重吐息。
「你覺得男人奇怪,男人才覺得女人奇怪,好比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懂我十七歲那年娶的妻子。」
滿俗早婚,年少娶妻本是應當,可她聽了就是不太舒服。「她幹嘛了,不是拜堂那日就被送回娘家養病嗎?」
「說是養病,其實是回家待產。」
小舞先是僵呆了好一會,才勃然大怒。「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
「不是我的!」他吼回去。
「不管是不是你的,她都是孕婦!你怎麼能在新婚當天趕一個身懷六甲的新娘回家?」
「她哭著說要回娘家去,她不要跟我成親,在洞房裡又哭又鬧又吐又叫,除了依她意思送她回去,我還能怎樣?」現在想來依舊很火。
「安慰她啊!你不知道女人心奶脆弱嗎?」
「可她要的不是我的安慰,而是她家護院的!」
「她怎麼跟下人搞在一起?」小舞轉而怪叫,皺起聞到臭味似的小臉。「這會讓她父母以後很難管教下人的,除非把那個護院宰掉,殺一儆百。」
「你想到的就只有這個。」鳳恩懊惱一吠,滾到一旁草地俯成大字形。
「你當時會覺得很受傷嗎?」
「我現在就覺得很受傷。」兇手就是你,死沒良心的小東西。
「喔。」原來鳳恩到現在都還很掛念他那後來以仳離收場的妻子。「你是因為她,所以很討厭別人替你作媒嗎?」「省得麻煩。」仳離既要太后經手又要皇上允諾,拉里拉雜,比無頭女屍案還難辦。
「所以你都跟不正經的女人在一起?」
「良家婦女也不會正經到哪去。」
「像我這樣?」
鳳恩以難以想像的猛迅之速翻身抓住小舞的左臂,惡狠狠地咬牙低嚷:「你跟她完全不同樣,也跟我交往過的女人不一樣,所以少拿自己跟人亂比較!」
「可我也是胡裡糊塗就把身子丟了,那不是很廉價嗎?」
「你再講一次這種話我就捏扁你!」他幾乎吼爆小舞的耳膜。
「為什麼?這是事實啊。」何必逃避?
他努力以平和而溫柔的語氣壓下想掐住她的脖子狠狠甩晃一陣的衝動。「仙仙,你一點都不廉價。」
「因為你目前還未玩膩我。」
「如果我真想玩你,就不會坐在這裡跟你廢話。」甚至還得甘冒可能因抑欲過度而導致終生報廢的風險。此刻的他已不叫男人,而叫聖人!
「但是你並不喜歡我。」
「喜不喜歡,連我都說不出個準兒,你為什麼卻一再罵得那麼篤定?」
她不講話,逕自嘟著怒容不敢洩密。
「如果你是怪我最近白天見著你時變得比較冷淡,我必須跟你坦承,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和白天時是同一個人。」
小舞微怔。
「仙仙,你不是華陽。」
她一時腦袋空白,呆若木雞。她應該高興鳳恩還好沒那麼鈍,總算辨出真偽,但他若認出她是小舞,那更糟糕,搞不好她會連這和鳳恩徹夜談心的機會都沒了。
可是,可是,他說他最近對華陽比較冷淡……啊,她心兒飄飄的,好像整個人快飛上天去了。
「或者,咱們乾脆把話請開。我想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但我一直希望你不是。」
小舞倏地一冷,心思摔回地面。「誰啊……」
「一個對我死纏爛打的討厭鬼。」
她猝然中止了呼吸,瞠大雙瞳,渾身動都不敢動,也無法開口,彷彿化身為夜林中一株寂靜的樹。
她知道她可以假裝聽不懂這暗示,鳳恩隱射的對象也不見得就是她。他們好不容易才發展出了穩定而又怪異的新關係,可以夜夜相處,乾乾淨淨地談心。多美好的事,不是嗎?
這個夢不可以稍微再作久一點嗎?
「我喜歡我們這樣在一起打發時間,所以不去深思我們在一起的許多蛛絲馬跡。但若把我當有勇無謀的傻子來看,後果會很慘。」
「你這是在威脅我?」她冒著冷汗高高昂起倨傲尊貴的下巴。「少拿你審問犯人的那套把戲耍我,我可也不笨,別想我會聽不出你虛虛實實的套話伎倆。」
他一下說白天和她相處時比較冷淡,一下又說她不是華陽,一下又說早知道她是誰,分明是在釣她自個兒露出馬腳。
鳳恩幾時在白天跟她相處過了?根本甩都不甩她!
「你若沒有特殊理由,何必怕我看見你?」
「對,我就是有特殊的理由,但我卻沒有必要告訴你,我的理由也不見得就是你腦子裡自以為是的答案。你要怎麼猜,隨你的便,但請別說出口來,破壞我的情緒!」
「我破壞你什麼情緒?」根本她在破壞他的安寧,吊得他七上八下,心神不定!
「你不信任我!」
「對,因為你對我有偏見,而且完全不給我澄清的機會。」
「我哪有偏見!」
「你一再聲明我不喜歡你,一直覺得失身於我的事很廉價、很低級。我倒想請問你,我碰你的時候真有那麼噁心、那麼惹你厭嗎?」
小舞嗯嗯啊啊了半天,聲音不知跑哪去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坦承說你很喜歡我碰你,你很享受,你被我伺候得很舒服?」
「我才、才、才沒有那麼不要臉!」她羞憤痛斥。
「老實面對自己的慾望有什麼好不要臉的?」他悍然地伸指譴責。「我告訴你什麼叫不要臉,就是那些明明內心野得要死,私底下浪得要命,表面上卻三貞九烈,滿嘴八股道學成天訓斥別人仁義理智的偽君子!」
「我沒有——」
「十年前跟我成親的那個女人就是這樣,明知我喜歡她,我血氣方剛,卻硬是推托說洞房前還是別矩,做對清白的新人。我答應!我尊重她,我敬佩她的堅持,所以我聽她的,連平日侍寢的丫頭們我都不碰了,拿我最乾淨的身心等著迎娶她人門。結果呢?
娶到的是個在圓房前才哭著坦承她已經身懷六甲的女人,要我送她回姘夫那裡,這個親她不結了。那她婚前訓斥我的那番大道理算什麼?我敬佩的又是個什麼東西?!「
小舞張著小口大眼,狀若白癡。
「比起這種道貌岸然的騷浪婆娘,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坦然面對一切需求有什麼不對!我是不夠節制、不夠清心寡慾,但我絕對堅持自己的原則。良家婦女我不碰,心不甘情不願的我不碰,我只碰和我一樣敢老實面對自己情慾的人。你獻身給我的那天不正是這樣嗎?」
她哪有?
「我知道你可能是好奇,可能才剛開始面對自己旺盛的需求,根本不知道失去完璧的後果,所以我願意負責到底。但是我不懂你為什麼也在我出面負責的時候開始三貞九烈起來,還把我們之前的事看得那麼污穢。你希望我為你再做一次清清白白的傻子嗎?
可以啊,我陪你看星星、陪你聊天、陪你數手指,你有比較開心嗎?有比較坦承嗎?沒有,你只是非常貫徹始終地一口咬定我不喜歡你。「
「因為……」或許,她是該給鳳恩個機會……
「只要你別是愛新覺羅家的小舞,我不可能會不喜歡你!」
她才正要捧出來的真心,頓時凍結。
只要你別是愛新覺羅家的小舞。
鳳恩在說什麼?她每個字都聽得懂,為何連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這……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她是小舞,鳳恩就不喜歡她了,對不對?
奇怪,她怎麼突然覺得漢語好複雜?只要她不是小舞……不可能……不喜歡……這麼多個不,到底意思是喜歡她,還是不喜歡她?
她聽不懂、不想懂、不要懂,也不准自己懂。她不喜歡這句話,這句讓人不愉快的話。因為這句話,讓她覺得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像是場——
死棋!一盤不管怎麼鋪排、怎麼佈局、怎麼努力,都注定淪為死棋的棋局,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要鳳恩改掉這份對她的強烈反感,不可能;要她改掉她的血統,不可能。
這種已定好最後戰況的棋局,過程中再怎麼企圖挽回,下場都一樣。
她不喜歡,她不要這樣!
當年的婚事,正是由皇上、皇后指配的。我相信他們對我和新娘那方都做了極完備的考量,但那並不能保證什麼。所以我拒絕再重指一次婚、再接受任何人做媒。我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我自己明白,就算身份上有問題,我也自有手腕讓青樓蕩婦變成皇族貴婦。所以不管對方血統如何,左右不了我的抉擇。「
她不懂,她什麼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