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
「謝謝你這麼替為師的省功夫。不過,少了一條胳臂的娃兒對我來說有點累贅,可以的話,你就好人做到底,徹底了結了吧。」
冰雅瞪視他遞來的一柄匕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和煦的笑容。
「你以為我大哥說要砍你手臂是說假的嗎?」
「只是這樣……就要砍我的手?」
「大哥他從小脾氣不好,一不高興就會胡亂行事。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老忙著替他找女人?」
難道那些女人都……
「大哥喜歡破壞東西,卻不喜歡有一丁點瑕疵的東西,更何況是被他斬手砍腳、挖眼剁耳後的殘缺美女?」
冰雅幾乎嘔吐。
「所以為師的建議你,如果不想跟我走,就趕快自我了斷吧。否則被活生生砍下手臂的滋味,可比撞破腦袋痛快多了。」
漸趨圍近的嘈雜聲加重了她的恐懼。她抓緊自己雙臂,瞠目直盯著百禎手中匕首發出的寒光。怎麼辦?沒有其他路可走了,怎麼辦?她不想死,也不想白白失掉一條手臂。
但要她在這時候向師父低頭,她寧願一頭撞死。
「怎麼樣?」他持著刀尖朝她上下甩著刀柄,悠哉挑釁。
不必向他這種人求救!這副態度,分明是在嘲弄她。
「找到人沒有?」家僕們的吼聲交錯逼近。
「我們改往這兒走,你們朝那兒搜,來個兩面包抄!」
「諒她也跑不掉!」
冰雅的倔強神情被一道冷汗劃破。
「師父,我……,我真是被你買來替你大哥暖床的嗎?」
「我想你現在恐怕沒那個榮幸。」他流露遺憾的笑容。「大哥不會把一個惹毛他的女人帶上床去,也許在你被剁掉手臂前會草草糟蹋一陣吧。不過我覺得他會把你丟給他的手下們當眾糟蹋,因為對他來說,這樣子報復的樂趣比較大。」
這是所有女人的最大夢魘,冰雅的臉上也幾乎沒了血色。
「你別以為我那麼好騙……被你三言兩語地就給嚇倒。」
他輕歎,彎著愛憐的笑眼。「你老把為師的看得那麼不堪,我真是白疼你了。」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房裡十多天還談什麼疼!」她嬌聲痛斥。
「寂寞難耐了,嗯?」
她氣憤的紅臉差點爆掉.百禎則嘖嘖有聲地搖著腦袋低笑。
「好個小浪貨。」
一個巴拿不由分說地霍然擊去,狠狠打中他俊美無暇的面容。他只是淡淡地偏頭閉目,似在享受,又彷彿是故意讓自己被她打中。
冰雅毫不猶豫地由他左側擦身而過,直接奔往另一處院落,探尋出口。途中正巧碰上大貝勒的搜索人馬時,趕緊裝出一副受驚嚇的小婢女模樣,遙指另一個方向,謊稱見到那兒溜過鬼鬼祟祟的女人身影。
反正根本沒人知道大貝勒要抓的女人究竟長什麼德行。
溜出府不難。大凡王府府鄰,其內擁有的大小僕役多達百人之譜,扮做婢女矇混出去,十分容易。京中貴族的府邸又有嚴謹定制,格局多半大同小異,只要抓出南北方位,逃出這裡簡直輕而易舉。
但是,她為什麼會本能性地知道這些?
冰雅茫然佇立蕭條大街上。逃出來了,可是,情況卻仍和之前一樣。她不知道她是誰,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不知該往何處去。逃出來又有何用?街上稀疏的人影各有各的歸處,她好想抓個人來問:她該到哪裡去,往哪裡走。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孤立在廣闊的街口,不知所措。
好冷……原來又開始飄雪了,她真該偷件棉襖再逃出來。
師父沒有阻止她逃走,也不追來,為什麼?
路邊一個熱呼呼的包子攤,冒著滾滾白煙與香氣,冰雅這才意識到她好餓。可是,她沒錢……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處境?
雪花片片飛落她身畔,沾在她身上的,隨著她的體溫融為一股寒意。她一步一陣哆嗦地前行,縮著雙肩快凍成小球。師父根本不來找她,可見得對他來說,她算不了什麼。
那當初何必救她?死了都比當個廢人來得痛快。
「姑娘,我看你臉都發青了,坐下喝碗熱茶吧。」
冰雅顫抖轉望一旁的小茶鋪,粗樸的胖婦一臉誠懇地擦拭著髒圍裙。雖然胖婦毫無敵意,冰雅依然防備森嚴。
「姑娘?」
「我沒錢。」
「礙…你一定是錢掉了或被人扒走了,對不對?」看她這孤零零的模樣,實在教人心疼。「不然這樣,這茶我不算你錢,你就進來暖暖身子吧。」
「大嫂,那咱們的也可以不用算錢了吧?」小茶鋪裡的人們暖烘烘地開起玩笑。
「啥,湊什麼熱鬧!」她轉向冰雅關切道:「姑娘?」
冰雅掃視茶鋪裡的人,一抿雙唇,冷然轉身。
「哎,姑娘?你別急著走啊,你好歹也可以先烤烤火再……姑娘?」
冰雅快步拋開溫暖的呼喚,擺脫人情糾纏。她不想要任何人接待她,特別是在她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的時刻。她討厭自己,討厭被人同情憐憫,討厭路人頻頻朝她注目的狼狽感。
骯髒的女人,骯髒的人生……死掉算了。就這樣凍死、餓死在路旁,跟著冰雪一同消融腐爛,或被丟到哪個亂莽崗去也是不錯的下常反正她沒人要,連她也不想要自己。
好,那就去死!
突來的明確目標讓她找到了方向,即使是死路也起碼不再令她迷惘,她要的就是這種確定的感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晃蕩?」一個狀似跑堂倌的少年赫然拉住她。
「幹什麼?」她怒斥地憤然抽手。
「我老遠就看見你,還以為看走眼了。」他焦急地壓著嗓門左顧右盼。「你瘋了是不,怎麼大白天地就跑出來拋頭露面?我已經派人去知會大爺,他馬上趕到,你快回茶樓裡躲著!」
「你認識我?」她瞇眼審視。
「你這模樣我還能不認識嗎?」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低哮,好像她沒穿衣服就跑出來似的。「現在情勢這麼緊張,你還散散閒閒的,想害死我不成?」
什麼情勢緊張?他剛才又說了什麼大爺?
「快走快走,用……用這把臉遮一下!」他連忙自肩上扯下油膩膩的毛巾差在她頭上。「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吧。你這麼不小心,自個兒遭殃倒也罷了,怎麼不想想我們這些會受牽連的小角色?」
受什麼牽連?
冰雅一路被他拖著跑,在小巷這裡東奔西竄,經過一個個彎、一扇扇後門。她試圖拼湊起破碎的訊息,可狀況仍是一片混亂。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她刺探。
「這一帶全是咱們的眼線,我會發現不到你?」少狗眼看人低了!
眼線?冰雅邊跑邊疑惑,猛然間,她注意到這些小巷裡的後門都不大對勁。有的充斥著下注的叫鬧、吃喝、酒氣、酸臭味兒,有的則是低俗的唱唱笑笑,女子尖嚷與撒嬌,噁心的廉價香粉氣息與後門的腐菜味交雜在一塊。
他要帶她去哪裡?冰雅頓時有股想抽手逃走的衝動,她不想再深入這些污穢的巷弄。
但是不行,就算再怎麼逃避,這終究是事實,她必須正視自己的命運。
「喲,小二,怎麼跑到這兒來廝混了?」三兩個妖嬈女子攀在樓上台邊嬌笑。
「廝混個頭,滾回大廳做你們的生意去!」
「小二好大的脾氣呀,想必在床上也很夠勁兒吧。」女子們樂得花枝亂顫。
接下來的兩頭對嚷簡直不堪入耳,冰雅拒絕再當他們雙方叫罵揶揄的對象,甩開跑堂倌的牽制,轉身就走。
「喂,你想到哪去?」
「別碰我!」她厭惡地揮開扣在她肩上的污手。
「就是啊,小二。這種上等貨色,哪是你碰得起的。」一具粗矮壯碩的身軀堵住他倆去路。
跑堂倌連忙拉過冰雅,護在身後。「把毛巾圍上,快!」
冰雅錯愕地拉起滑至肩頭的油膩毛巾擋住面孔。這是怎麼回事?
「讓開,我老早就看見她長什麼樣了。」大漢毫不遮掩滿臉的邪念。
「她是……我妹子,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女人。」
大漢吐掉齒縫間咬著的細簽,好笑。「你妹子?說她是你主子還差不多。」光氣質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來擋他,你快乘機回茶樓去。」跑堂倌朝冰雅耳語後,立刻抽出腰間兩把菜刀,拉開陣式。「這位大哥,大伙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你也未免太不懂規矩。」
大漢彎身抓起門邊斧頭,笑容猙獰。「我就是這條街的規矩。」
斧光猛然重重砍下,樓上女人驚叫不已,但見跑堂倌交疊成十字的兩把菜刀準準地架住斧頭,卡在雙刀間,令大漢砍也砍不下去,抽也抽不回來。
「臭小子!」大漢抬腳掃向跑堂倌肚腹,跑堂倌原地一蹬,飛踢大漢的膽門,順勢向後騰空一翻,靈巧著地。
「你站這裡幹什麼!還不快——」跑堂倌剛向冰雅吼完,立刻被樓上躍下的妓院打手狠踹一記,跌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