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頭裝的全是劇毒。」
冰雅疲憊地合起淚眼,滑落掌中精巧繁複的傑作。
「容貴是我的異母姐姐,我和她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曖昧。」
她不看不聽,不言不語,逕自落淚。
「冰雅。」他扶住她雙臂,正欲傾訴,就被她驚駭地厭惡閃開,搖頭哭泣。
她沒辦法忍受他的碰觸,沒辦法忍受被他三言兩語又給哄倒的自己。百禎對她來說,的確太危險。
百禎放棄地垂頭重歎,沉思良久,從沒想到一個女人能把他的情緒逼裂這步田地。
「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
「讓我搬到別的院落去。」
百禎猛抬眼,看到的卻是淒絕、無助、被迫至角落的微弱身影,幾乎被黑暗吞滅了存在。
「你說什麼?」他輕聲質疑。
「我們……或許並不適合靠太近。」當初那份彼此吸引的感覺,最後卻導致毀滅。
「都已經成親了,你還扯什麼鬼話!」他暴喝。
冰雅搖頭抽搐,已耗竭了元氣。「我們不曾成過親。」
「我們的婚事早就成了事實!」「你娶的人不是我。」
百禎強自鎮定地吞下怒火,盤旋踱步,仍忍不住一掌猛擊桌面,震出巨響。他自認已經夠懂女人,也已經傾力為冰雅付出到極限,為什麼還是抓不住她的心?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若想休妻,也無所謂,我不會再去干涉你的生活。你可以……盡情去教導那些美艷殺手任何絕技,可以三妻四妾……」「我不需要那些女人!」他吼得青筋暴凸。
「我已經把事情交代得夠明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你恨我逼你向容貴道歉是嗎?可她是我姐姐,是唯一支持我娶你的人,甚至由江南趕回京來幫忙我。除了她以外,誰支持過我與你成婚?
連你都不願和我站同一線,甚至現在還想搬離我這裡!「
難道非得拿條鏈子把她拴在身邊,才能確保他們永不分離?
簡直瘋了。
他重重癱坐椅內,捏著鼻樑雙眉深鎖,在眉心刻下深深的皺痕。
瘋了的恐怕不是冰雅,而是他。何必為一個女人如此執著,折騰自己的耐性?她想搬出去就讓她搬,反正彼此仍住在同一府裡,又不是永遠分離。可他就是無法忍受,為什麼?
淡淡的馨香悄悄瀰漫,他知道冰雅靠過來了,也知道她正擔憂地深深瞅著他。
「百禎?」柔弱的關懷倏地攻陷他的火氣,將他的心揪在一起。他在氣憤時,她也在難過,兩人都有情緒,但她從不因此停止對他的細膩關切。
「我沒有背叛過你。」
「我知道。」
「那為什麼還吵著要離開我?」他抬眼怒視。
「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是因為我自己。」
她的神情不見叛逆,見全然的脆弱,而又深深依戀,一副陷入情感深處的淒美容顏。
「我受不了這樣的自己了。」她咬著柔細的啞嗓,滑落珠淚。「我從來不會這樣……
沒出息,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就生氣,動不動就疑神疑鬼,動不動就憂心。我向來很堅強的,而且……我很聰明,沒有現在這麼愚蠢……「她抽開百禎本想握住的小手,防備地蜷握在胸前,拒絕他的溫柔。
「冰雅。」為什麼不讓他碰她?
「我很抱歉我冤枉了你的姐姐,但是,我還是……」她猝然閉起雙眸,顫抖地似乎想抹去腦中的什麼。「我沒有辦法忍受你碰觸任何女人。不管什麼理由,不管對方是什麼人,我只要一想到……」她洶湧的淚勢讓她難以說明,再也掩不住嬌弱的泣吟。
「只要一想到你,我就完全失去理性,毫無判斷力,我就再也不是我自己。我哭。
我笑、我生氣、我煩惱,我整個人好像……全都被你控制。我開始會怕、會討厭,不喜歡你親近別的女人,不要你丟下我一個人,我……「她放棄地重重吐息。
「夠了,我不想再說了。」再講下去,連她都深覺厭煩。
「為什麼?」這正是他最渴望聽見的心語。
「我覺得那種女人好蠢,好沒價值。」她自嘲地苦笑。「我這輩子從沒叫人去死過,更沒罵過『賤人』這種粗鄙字眼。連我都……搞不懂自己在於什麼。」
「你嫉妒容貴。」
她攢眉瞪眼,彷彿沒聽過那兩個字。
「冰雅。」他癡望著她純稚的迷惑。「這就是感情的滋味。你若不在乎我,你不會嫉妒容貴。」
「我不想談什麼感情、什麼在乎。」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竭。「我現在才瞭解,我根本……承受不了那種複雜的東西,我不想要那麼強烈的獨佔欲、那麼赤裸裸的愛和恨……」「那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她絕望地茫然思索著。「我發覺我似乎太過依賴你,變得好沒用好沒志氣、好差勁。」
「依賴你所愛的人,有何不可?」
「那和我以前對表哥的依賴,又有什麼不同?」
百禎霍然起身,強烈的怒氣洶湧翻騰。儘管他面容平穩,泰然自若,卻怎麼也壓不下滿屋子凝重的肅殺之氣。
「你想擺脫我?」
「我只是想保留一點喘息的餘地。」否則朝朝暮暮地被困在他身邊,她快窒息了。
「就像我那時替你擺脫掉你表哥那樣?」
「這跟表哥無關,而是……我不想再當個一無是處、只能等你憐愛的小寵物。每天阻在狹窄的世界裡,想的念的都是你,為一點小事傷心,為一點誤會大發脾氣……」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你。」
「可是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所以你打算離去?」
她不自在地瞟來瞟去,被百禎句句逼迫得難以呼吸。「我只是……暫時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否則滿腦子百禎,不是妒就是怨,把自己搞得愈發面目可憎。
「你既然已經成為我的妻子,就該學著適應和我共處的日子。」
「我會,但我也想找回某些我失落掉的自己……」「翅膀硬了就想飛?」
冰難調起剔透雙瞳。「當初教我獨力飛翔的人正是你。」
「可是你只能當只飽受呵護與照料的金絲雀,就別把自己的本事估太高。」
「但你也無法否定我以前替表哥和師父建立的許多功勞!」
「你建功勞,也不過是因為有他們在後頭替你撐腰。」
百禎怎能這樣羞辱她?「我靠的不是關係,而是實力!」
「靠到最後甚至打算利用肉體穩固江山,索性嫁給自己的師父是嗎?」
他這話狠狠傷了她的自尊心。他應該是最明白她當時處境的人,他也應該最瞭解她的努力與心血,為何突然翻臉否定她的一切?
「你最好在開口前想清自己的斤兩。既然活在我的庇蔭之下,就別自以為了不起地唱高調,還妄想主導大局。」
「我沒有在主導什麼——」
「剛才是誰說要擺脫我的,嗯?」他狠狠冷笑。
「我只說要離開這裡。」就搬到其他院落去而已,是他一直用「擺脫」這種嚴重的字眼加以扭曲。「況且我也不需要你的庇蔭,我——」「如果不是我的庇蔭,你還能活到現在?」
冰雅錯愕。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背棄了月嬤嬤的職務,『四府』的人會輕易放過你?你掌握了他們大量消息,他們豈會坐視不管?你以為『四靈』這方的人會放著你這顆棋子不善加利用一番?
你握有多少情報、多少管道,又身為元卿貝勒的親人,這麼肥美的誘餌,他們會不想把你吞吃入腹嗎?「
「我才不會為『四靈』效命,也絕不會向他們洩漏情報!」
「那就抓你當人質,不怕你表哥不就範。」
「表哥他才不會管我!」
「他若真的不管你,為何在『四府』內反對其他人將你滅目的決定?」
表哥他……冰雅登時懾住,不敢相信。他還是關心她、還是顧念她的。
或許,她還有希望回去成為月嬤嬤,為表哥效力,不再淪為沒用的東西。或許,誤會仍有機去澄清……「冰雅。」
她駭然甩開百禎的溫柔碰觸,隨即在他轉冷的面容下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對不起,我希望……你不要再隨便碰我。」
「為什麼?」他低語如冰。
「每次你親近我,就很難讓我好好思考事情。我現在正想努力找回自己,不想當你的寵物。」
「你是我的妻子。」
「除了妻子以外,我還有別的角色、別的功能。」而他卻只會拿她當妻子來看。
「如今我正在重新尋找這些可能的角色.希望你也能幫我一起找——」「好讓你早早飛出去?」
「你為什麼一直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兩人保留一點距離,又不是要永遠甩開你,而且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把我綁在身邊——」「你試試看我有沒有本事把你永遠綁在身邊。」
他粗暴地箝住她的手臂,悍然將她抱住內房。
「百禎!」他要幹什麼?
他憤恨地以長巾將她雙腕分綁在床頭兩側,如鏈子般長長地牽住拚命掙扎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