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也這麼覺得啊?」
「聽說前天他訓斥了一名新進的警官,那位警官不小心將筆錄給遺失了,被桑檢罵到哭耶!堂堂一個大男人就在大庭廣眾下掉眼淚,那場面真是……說有多難堪就有多難堪,要不是警官的上司出來說情,我看桑檢搞不好會罵到對方痛不欲生喔。」
「這實在不太像平常的桑檢。雖然他一直都滿嚴格的,但也不是個連情面都不留,教對方下不了台的人,至少會考慮一下地點與時間。唉,害得我們這些事務官每個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犯錯被他給捉到。」
「噓,說曹操,曹操就到。」
走進辦公室,狄鵬看著兩名站在檔案櫃前面交頭接耳的事務官,問道:「王事務官,我請你找的那個案子資料找得如何了?我記得期限是今天吧?」
「民國八十五年到現在的判例大部分都找到了,可是……」被點名的事務官吞吞吐吐地看著地上。
「可是怎樣?」
「有些判例外借,還沒有送回來,我已經請對方拷貝一份給我。奇怪了,怎麼還沒有送過來呢……」
「沒送過來就親自去拿啊!你這樣等要等到民國哪一年,等到案子都宣判了嗎?」嚴厲地一諷,狄鵬走向資料室的門口說:「我不想聽任何搪塞的藉口,今天結束之前,那些資料最好已經放在我桌上了。」
「是……」
「砰!」資料室的門一關上,兩名事務官互相交換了一抹「大難不死」的眼神,再也不敢浪費時間嚼舌根,快速地離開辦公室。
像換了個人,是嗎?
方纔站在門外,他已經把兩人的對話部聽進耳中。他不是會把家中的事混入公事,因私害公的人,不論狄鴻的事再怎麼困擾他,他也有自信不會將這份困擾當成理由,而在工作上偷工減料。
不,相反地,他在工作上加倍投入、要求更高。要是因此招來怨言,他也有心理準備能面對這些風言風語。
他不認為自己犯錯,那些跟不上他工作效率的人,才是該檢討的人。
狄鴻的事也一樣,他不認為自己是傅安麒口中冥頑不靈的人,假使今天狄鴻犯了什麼錯被送上法庭,他也會本著檢察官的職責將他起訴。家人該做的不是徇私苟且,而是盡力矯正他的錯誤觀念。
以前他是這樣走過來的,以後他也會這樣走下去,不會更改自己的理念。
「咚!」不小心撞倒了一個檔案夾,狄鵬彎下腰去撿起地面上散落的文件時,從自己懷中喀啦地掉出了那卷錄音帶。
這幾天他都隨身攜帶著它,也反覆地聽著,可是他還是想不通狄鴻捨棄家人走上歧途的勇氣是打哪兒來的?愛,那不過是可笑的費洛蒙造成的幻覺。狄鴻怎麼能單憑對方三言兩語,就真的對那人深信不疑?他真以為那個叫南宮悠的傢伙會愛他一輩子?
沒有人比身為檢察官的他更瞭解人是多麼狡詐、自私又膽小的動物,在面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時,為了獲得它,又是多麼地會利用花言巧語,什麼樣的言語都能輕易地說出口。
「欺騙他人」這檔事,可說自古至今,都不可能在人類本性中消失的「惡」,就算法律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我不懂,驅使著弟弟的「魔」,到底定什麼樣的一種情?
「嘟嚕嚕嚕——」狄鵬中斷了思緒,回過神來接起行動電話。「喂?」
「鵬,我是媽。你在忙嗎?」
「沒有。怎麼了?媽竟會打行動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今晚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今晚?」雖然沒有約會,但本來他打算留在辦公室加班,將幾件案子的資料再整理一次。「不能改天嗎?」
「其實是……」
就在這時候,狄鵬聽見電話彼端有另一個女聲插入說:「伯母,電話給我,我來跟他說。」
這聲音?狄鵬蹙起眉頭。
「鵬,你等等,換個人跟你說。」
他心裡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哈羅,甜心,不好意思,我自己跑來見伯父、伯母了。你今晚一定要回家吃晚飯喔,我和伯母一起料理大餐,都是你最喜歡吃的菜呢!」
宛如被雷擊中,狄鵬瞪著話筒,半晌之後才從牙縫中逼出:「你、你在我家幹什麼?你想幹什麼?傅安麒!」
「噓,別那麼大聲嘛。人家想給你一個驚喜啊!想知道我來幹什麼,就自己親眼回家來瞧嘍,拜!」
電話被單方面地切斷,嗡嗡的聲音從話筒中不住地嘲笑著他的震驚。
第四章
狄鵬沒有和雙親住在一起。
自從他擔任檢察官之後,為了避免和法官父親在職務上可能發生的衝突,憑著多年零用金與投資的獲利,在外購置了一個人的住所。但一周或兩周也會回家一趟,理由是懷念老媽的廚藝,目的是定期露個臉,好讓兩老放心。
現在他所有的對外聯絡地址、電話,都是留他獨居的住所那邊,那又為什麼傅安麒竟會找上他的老家?她是怎麼辦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找上門的目的是什麼?他不是早已經將酬勞給她,並要她不必再管這次的事了嗎?
沒見過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完全不懂她到底想怎樣?端木揚那傢伙還真給他介紹了個棘手至極的幫手(假如這樣也稱得上幫手的話),該不會是端木記恨自己和他搭檔的回力球賽中,他抽走了他一直想要的新款電腦,而故意這麼做(這種報復也虧他想得出)?
算了,想這些都沒有意義,眼前還是……
將車子停放在離家最近的巷子口,狄鵬按著自家大門的電鈴。
這間獨棟的日式老房子是從日據時代保留到現在約八十年的建築物,由祖父開始,傳給父親,桑家已經有兩代在這屋子裡度過了年輕到老的歲月,如今還能矗立在這兒,都要歸功雙親的勤於保養,不然這屋子早已經被白蟻侵蝕得不像樣了。
對講機中傳來傅安麒的聲音。「甜心,你到家啦?我馬上幫你開門。」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甜心、甜心個沒完,這也是她眾多詭計中的一環嗎?這種感覺真怪異,明明回的是他家,卻宛如成了她家?
老式的紅漆木門由內拉開,她露臉微笑說:「歡迎回來。」
「你沒資格跟我說『歡迎回來』這種話吧?!你來做什麼?」把住她的手腕,狄鵬嚴厲地往外一拉。「給我說!」
「哇,好可怕喔,想不到當檢察官的人也會對人擺出這種威脅的表情,這樣不太好吧?公務員大人,你上的班可真特別呢!」吐著舌,她嘻嘻笑道。
「你!」
「甜心,你一定是肚子太餓了,火氣才會這麼大。你放心好了,我和桑媽媽煮了滿桌子的菜,有紅燒煌肉、劍筍炒雪螺、炸丁香小魚,多得可以讓你吃飽不說,還可拿來當飯後與桑爸爸小酌一番的下酒菜呢!」
「我不吃。你現在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鐵青著臉,既然她都能神通廣大的找到他老家,揭穿他檢察官的身份也是意料中事。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在乎傅安麒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事,以她那種多管閒事的性格和替弟弟說話的熱情,他還不至於判斷不出她的本性。
他能斷言,傅安麒貪財歸貪財,卻不是會為了錢而連原則都出賣,專門以勒索或打擊他人為樂趣的人。
反過來說,他的身份揭穿後反而給了他方便,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教訓她,告訴她有關「限度」和「隱私」應該受到尊重與保護。
「你不離開,我就以擅闖民宅的罪名將你送警。」
安麒眨眨眼。「唔,你是法律的專家啦,我當然比不上你。但根據我的法律常識,你好像沒資格指控我『擅闖民宅』,畢竟這兒不是你家,你的戶籍既不在這兒,你也不住這兒,這兒的所有權人是你父親,不是嗎?」
「提起告訴的是我父親就沒問題了吧!」
「嘿,我倒很好奇,天底下有哪位父親會對兒子的女朋友提出擅闖民宅的告訴?況且方才替我開門的是桑媽媽,是她『請』我進去的喲!」她得意地一眨眼。
「誰……是誰的女朋友?!」低咆著,狄鵬辛苦的控制自己,不去掐住她那纖細白皙的頸子。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生平第一回,狄鵬開始有些瞭解,何以有些人會一時失手犯下殺人案。
「咱們交往三個月,不久,但正在熱戀中。今天上門拜訪桑伯父、桑伯母是為了打招呼兼瞭解男友的家庭狀況。當然再醜的媳婦也得見公婆,我們交往又不是什麼醜事,何必躲躲藏藏呢?」
扳著手指,高興地編排出這一大串謊言,她邀功地說:「安心吧!我可是有『百變天使』的封號,以前在學校還是戲劇社的,絕對不會在你父母面前露出馬腳,讓你難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