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弟,這次發兵不同以往,除了咱們東三省軍外,還有西路大軍及皇上禁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一名老將捺著性子好言說明。
「況且不一定要打頭陣才能立軍功,守好你的崗位才最重要。」
「但我有自信做得到,我過去的功績也足以證明我有能力。」讚揚古竭力抗辯。
「又開始發少爺脾氣了。」隱約的歎息聲流傳在哺哺耳語間。
「小兄弟,打仗不是光靠自信就行,你的謀略與經驗還不行,再多磨練個幾年吧。」
「三哥,你說,我到底有沒有資格打頭陣!」
海東青努力保持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
「現在是討論整體軍務的時候,你個人的問題我們稍後再議。」
「稍後?稍後你們就全心討論大計去了,誰還會把我的問題放在眼裡!」費揚古早遭遇過這種鳥事好幾回。
「別胡鬧。」海東青極不想在這種場合給弟弟難堪,但又不能容他仗著弟弟的身份搗亂軍紀。
「對於這種征戰計謀我也有不錯的看法。既然你想速戰速決,何不我們乾脆帶足大量軍糧、減少屯駐時間,大夥一口氣合起主力殺他個——」
「一開口之前想清楚你的身份。」
海東青一句戳進讚揚古的要害。「我知道我軍階很低,你用不著刻意提醒!我有軍功,有實力,也有謀略與良計,你還沒聽完我的意見當然察覺不出來。如果你讓我有個好好表現的機會——」
「錯。」陰冷的字如冰一般刺入人人耳中。
「我沒有說錯啊。」費揚古不解地皺眉,眾將則被海東青散發的強烈自制力震懾得喘不過氣。
某種怒濤即將爆破的壓迫感充塞整座大軍帳。令人膽戰的不是怒濤本身,而是強迫將它壓抑成一片風平浪靜的巨大力量。
「我不覺得我的意見哪裡有錯。既然要求行軍迅速,又要一舉滅敵,在敵我兩方的對戰兵力上就該——」
「我不是說你的策略有錯,而是你對自己的評價有錯。」
「我?費揚古還是不懂。
「你是如何進入這軍帳裡的?」
讚揚古一時搞不清三哥為何有此一問。「我跟外頭士兵說一聲就進來了。」
「說什麼?」
「說我是你弟弟啊。」
「這就叫靠實力進來的?」
費揚吉像是當場被摑一巴掌,僵在原地。
進此軍帳商議的將領.在門口傳報的是軍級,而後放行。你的軍階具什麼?職位幾等?門外士兵是怎麼報的?」
別人是報某某都統、某某佐領,而他則在士兵不敢報明「海東青的弟弟」狀況下,為難地安靜放行。
「我容許他們放行是要你坐在一旁好好學習、搠取眾將
的經驗,不是要你進來站台當主角、唱大戲!」
費揚古羞憤地抖著拳頭。這是他唯一的哥哥,一個可以面無表情、冷血傷人、讓他當眾無地自容的哥哥!
「好,你厲害,你了不起.我沒資格跟你這名平西大將軍站在一起。我現在就立刻滾出去!」
帳門被奮力破開的聲音當下撕裂兄弟倆的關係。
沒有人看見海東青臉上有一絲表情,只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商討軍情。他彷彿並不在意,彷彿根本不肖手足之情,彷彿只懂領軍作戰,佈陣攻略,只會命令,要求紀律。
家人在他眼中,彷彿只是一盤不重要的棋。
玲瓏發誓,她是很誠意地去向太福晉道歉,是太福晉惡意挑釁才又惹毛她的脾氣.掀起兩個女人間的激烈對戰。
「我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額娘攆出家門。」玲瓏懊惱地由二嫂陪同返回自個兒院落。
「應該不會的。就算是額娘,也不敢對海東青的東西擅作主張。」
「我是他的『東西』?」玲瓏挑眉大嚷。
「在這個家中誰不是呢,大家一切都得聽由他安排。」二嫂憨直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說實在的,大家都知道海東青作的決定是為了這個家好,但人人心裡都免不了嘀咕。你說,這裡真的像個家嗎?」
玲瓏順著二嫂的視線望向一片蒼冷的雪白庭院。寒冽。寂靜、蒼白、死氣沉沉,整座府邸彷彿一年十二個月都封在冰天雪地裡。
「外人都說我們這座府活像寒冰地獄,我在這裡待了十年,的確也有此感受。」二嫂的蒼茫視線,讓玲瓏打了個寒顫。
「去我那兒喝茶吃點心怎麼樣?」玲瓏實在無法在死寂的氣氛下安靜太久。「我在出嫁時特地抓了娘家幾個厲害的廚子一同陪嫁,他們的手藝可好了。想不想嘗京裡的新鮮口味?順便下棋、聊天?」
「京裡的格格們都這麼打發日子?」二嫂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
「當然不只,好玩的事情多得是,這還只是一部分而已。」
「好像很有趣。」二嫂的憨笑中充滿羨慕。「我們這幾天寒地凍,都沒什麼特別好玩的,頂多玩些冰上遊戲,不然就是待在暖和屋子裡。」
「那就來吧,我的廚子手藝在各王府間可是鼎鼎有名,我們還可以邊吃邊玩陛富圖。哎呀,乾脆把大嫂和她的女兒們全都一起叫
過來,人多才熱鬧。」
玲瓏興奮地張羅好一切,等著二嫂帶女眷們到她這廂來玩。等了一下午,沒一個人過來。
僕役們竊竊猜測大伙不來的原因可能是:怕鬼。
晚膳過後,她頹然泡在屋內澡桶裡玩水花,寂靜空蕩的房裡只聞小銀忙裡忙外的聲音。
「格格,別再泡下去了。瞧您,活像泡在湯裡太久的麵條似的,都快泡糊了。」
「小銀,我以前常常想很快地跑,跑到大老遠的地方,跑得讓我的陰陽眼異能完全追不上。這樣我就沒有陰陽眼了,我就可以不必擔心會嚇跑周圍的人。可是我發覺不管我跑到哪都沒用,永遠都擺脫不了它。」她茫然趴靠在澡桶邊,輕推水面飄浮的小紙船。
小銀無奈地擱下睡衣。「都怪你自己不會裝,才會搞到這步田地。」
小紙船承受不了熱氣氛紅的薰融,逐漸軟化,半浮半沉在水面花瓣間。
「格格,您本來就不該讓人知道您有陰陽眼的異能,大伙也都在您出嫁前提醒過。好歹這裡天高皇帝遠,您的陰陽眼之事不會像
在京中那樣廣為人知。您為什麼不裝一下,非把肚裡任何事都抖出來?」
「我以為做人應該要誠實。」
「誠實不一定捨得到好的回應,有時甚至是件危險的事。」都已經吃了那麼多次虧,她還是學不了一次乖。
玲瓏披頭散髮地任小銀替她擦拭身子、更替睡衣,沮喪的神情看了教人疼借。
「要不要我陪您玩陛官圖?或陪您下一盤棋?」
「不要了。」
「那……乾脆等海東青大人回來後把這事告訴他,讓他去警告那些女眷們,替您出氣。」
「不准你告訴他這件事!」玲瓏忽然轉身怒斥。「我也不要他替我出什麼氣!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不需要他來幫我收拾爛攤子。」
而且他今晚還有另一筆「爛帳」要跟她算。
「小……小銀,海東青還沒回府嗎?」
「沒。」怎麼剛才還氣呼呼,現在又突然唯唯諾諾?「格格,收斂一下您的脾氣吧,否則這府裡的僕役們沒一個敢來伺候您。」講話反反覆覆的。
「都過了晚膳時刻,他怎麼還不回來?」
「好像在忙著遠行的事,我剛有看到他的侍從正在衣服庫那頭替他收拾。」
「遠行?」他要去哪裡?
「格格,哪個武將不出門打仗的。做武將可不比做文官,一年到頭在外征戰是理所當然的事。您都已經算是將軍夫人了,怎麼這點概念也沒有!」
「可是……」他們才新婚燕爾,他就要遠行?「他怎麼…都沒通知我一聲?」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刻意通知?是您自己該調整心態,早早適應做一個武將之妻的日子。」小銀指揮僕役們進來打理澡盆之類雜務。
海東青竟然什麼也沒跟她說,早上還像沒事似的對她毛手毛腳,說要討回洞房花燭夜。
「格格,怎麼了?」沒神沒魂地坐在凳上發什麼呆?
她到底嫁人了什麼樣的人生?明明嫁的新郎和夢中是同一個人,在現實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性格。原本她還難過著再也沒法子在夢中與他相逢,現在嫁人他家門、成為他的枕邊人,結果顯然也好不到哪去,照樣聚少離多。
「小銀,拿酒來!」
「格格?」怎麼好端端的就生氣了?「要喝甜酒釀嗎?」
「我要酒!要那種喝了可以豁出去的酒!」
「好好好,我去拿。」若不依她,屋頂都要給她吼翻了。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生?她到底嫁給多麼莫名其妙的男人?
「格格!」小銀端酒上來之後,當下被她喝酒如灌水似的模樣嚇壞。「酒不能這樣狂飲,像你這種不習慣喝酒的人會喝出問題!」
「滾,大家統統都離我遠一點!本格格才不希罕你們!」才喝沒兩小壺,她的酒氣就與火氣一同往上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