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這麼細緻的小美人居然許配給三哥,太可惜了吧。」
「費揚古,你是來探病的,別放肆。要是海東青聽到你這句話,不宰了你才怪!」
吵鬧的聲音令她愈來愈昏沉,思緒迷亂。
「格格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大夫下午會再來∼趟
大夫?她是不是病倒了?她很少生病的,向來在府中是最活蹦亂跳的一個。朦朧的睡意將她沉入夢裡,等意識再度浮起時,已不知又過了多少天。
「玲瓏,好點了嗎?」
誰的聲音?真好聽。一股又粗又厚的強烈掌溫覆上她的額頭,洶湧的生命力彷彿同時注入她體內。
「你是被我氣昏了,還是累得病倒了?」
粗糙的巨掌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蛋摩挲,宛如這是極為珍貴的寶貝。是海東青嗎?那個蠻不講理的霸王哪會這麼溫柔體貼,八成又是她的浪漫少女心在作祟。
「這麼不願意嫁給我嗎?」低沉的呢哺有如情人枕畔的耳語,在寂靜之中分外動聽。
沒有啊,知道自己嫁的人正是海東青的剎那,她差點像沖天炮似的竄入雲霄,興奮地炸成一大團火花。是他一直在下臉子給她看,冤枉她另有意中人,還把美麗的姻緣說得像樁方便的交易才惹毛她。
「我以為你會很樂意嫁給我,倒忽略了你可能已有心上人。」
亂講,那個心上人不就是他嗎?
「既然你已經跟了我,就忘掉他吧。」
這些話簡直荒謬至極,她想爬起來嚴正聲明,卻發現她連張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一陣暖熱且極具男人味的氣息輕撫在她鼻前。隨即,一個沉穩有力的壓迫感溫柔地覆在她唇上,哺哺著她的名。
這不會真的是海東青吧,不會吧?
當她本能性地微啟紅唇,正準備迎接他的吻時,暖熱的溫潤感倏地抽離。
「大人,時辰到了。」
「即刻啟程。」一陣霍然起身的勁道旋掃而去,低冷的聲音嚴酷而無情。「好好看照少奶奶。她若醒來,別忘了打料她該服用的
藥品。」
海東青要去哪裡?他剛才的溫柔低哺跑哪去了?
等一下,再給她一點時間儲備力氣,她就快能開口睜眼了。她一定得搞清楚之前他的輕柔話語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們之
間的關係就有希望了。
「格格?」
小銀!快,快幫忙把她的眼皮撥開一下,快替她叫住海東青。
「醒了嗎?」一個低沉而威嚴的女嗓冷然響起,聽來彷彿有些年紀。
「啟稟太福晉,格……少奶奶剛才好像閃了閃睫毛,但還是沒醒。」
沉默的氣氛持續好一陣子。
「這麼體弱多病,將來怎麼當個稱職的兒媳婦?怕是每個冬天都得要我來這兒探望了,是嗎?」
「不會的,太福晉。少奶奶只是旅途勞累,加上出嫁的緊張心情,才會整個人病倒。」
「看來海東青沒把賢妻良母娶進門,倒娶了尊嬌貴菩薩進來供著。」冰冷的淺笑忽而一轉。「你家格格在出嫁前已有喜歡的對象
了?」
「沒有!格格根本沒有喜歡的對象,她只是很愛作夢、很會幻想,但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府外的男子。我們夫人的管教是出了名的嚴格!」
「我對你們管教嚴不嚴格沒興趣,我要問的是她的清白。我可不希望將來自己的孫子其實是別人的種。」
「那您何不就此驗明正身?」一個虛弱但倔強的聲音由榻上傳來。
「格格!」小銀幾乎是跳過來扶她坐起身子。
「我向海東青聲明過自己是完壁之身。您若質疑,何妨現在就找嬤嬤來檢查?」玲瓏知道眼前站的中年艷婦正是自己的婆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也不過是問問而已!」
「我不怕,要檢查就檢查,至少您不會再對我的清白有意見。」
「我對你的清白哪有什麼意見?」
「如果您有意見的是我在洞房那天說的,我已有意中人,我可以坦白告訴您,他只是我在夢裡遇到的勇土而已。」
「夢裡?」這小丫頭該不會腦筋有問題吧?
「啟稟太福晉,少奶奶從小就有些異能,所以常夢到怪裡怪氣的事情。」
「這算什麼異能,我從來沒聽過!」要扯謊也得扯得像樣些。
「說陰陽眼,您是不是就明白些了?」玲瓏向來吃軟不吃硬,卯起來更會不顧一切地硬碰硬。
「陰陽眼?」太福晉和左右兩位看似長嫂的婦人立刻花容失色。「你……看得見……」
「這宅子裡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我全看得見。」而且她打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很想問清楚。「這府中除了海東青之外,過去是不是出
了許多武將?」
在場的女人們全都抽了口冷氣,府內嬤嬤們抖著聲趕緊圓場。「少奶奶年紀輕,童言無忌,清福晉寬心。」
「童言無忌?!」玲瓏惱得忘了自己還是個病人。她多年以前就已經不當兒童了。「那站在太福晉身後的大鬍子將軍是誰?旁邊兩位像雙胞胎似的武人又是誰?」
「大福晉!」
一屋子女眷倏地擁上去扶住昏厥的太福晉,驚惶失措地藉機逃出這座令人發寒的院落。
「喂,怎麼走了?」她們問的話玲瓏都坦白回答,怎麼輪到她們回答時就一個個跑了?「你們怎麼這麼不公平?」
「別氣了,格格。」小銀歎了口氣。打從她六歲起開始伺候和她同年的玲瓏,這種慘劇她已經看了十年。
「為什麼老是這樣?難道我照實回答也有錯嗎?」
「不是人人都愛聽實話的。來,喝下這個。」
「既然不想聽又何必問?」她氣嘟著小嘴接過場藥。
「人家問您話也不一定就是要您回答,只是乘機給您下馬威而已。」
「我不懂。」做人簡直比做鬼難。
才剛從病中清醒就搞得一肚子怨氣,惡劣的情緒卻被玲瓏從小銀那兒探到的消息火速打散,改而雀躍。
海東青確實每天一有空就親自照顧她,她之前感受到的溫柔不是在作夢!
顧不得自己仍疲軟的身體狀況,玲瓏趕緊叫小銀替她梳妝打扮,掩去一臉病奄奄的模樣。打中午起就一直在房裡晃來晃去,等海
東青回來。
她一定要搞清楚嫁的到底是哪個海東青。夢中的他、現實中的他,她病倒時感覺到的他,哪個才是真的?
玲瓏興奮得不得了,海東青和她之間新的戰鬥已經開始了。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想要跟他抗衡就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不能跟男人比力氣對塊頭、比拳頭,而應該用智
慧、用見識、用溫柔。
「都三更半夜了,你還在這兒摸什麼?」冰刀一般的低吼將趴在花廳桌上打吨的玲瓏嚇得彈了起來。
「你回來了?」她居然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才剛大病初癒就準備再著涼一次?」海東青任由侍從替他卸下厚重衣裝,神情中滿是不耐煩。
「如果你沒有這麼晚回來,我才不會等到睡著。」
他一言不發地瞪著她,眼中隱含難以察覺的滿意。幹嘛?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你在等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僕役們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後紛紛退下,留下兩人單獨對談。很可笑的是,她持續了一整天的期
待竟在這一瞬間轉為緊張。海東青似乎有種神奇特質,光是靜靜地存在著,就會令人感到強烈的壓迫感,讓對方有種在他面前漸漸縮小的錯覺,變成形勢懸殊的狀態。這是她在夢中不曾體驗到的。
「商量什麼?」他四肢狂放地癱坐炕床裡,輕鬆地專心檢視靴進取下的匕首。
「我們之間的事啊。」她故作高傲、卻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邊的邊緣。他們之間隔著的炕桌員狀不具任何保護功能卻讓她有個緩
沖的喘息單間。
他沒有回話,只是以令人坐立難安的冷眼瞪著她,等她講出重點。
「是這樣的。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為這樁婚事再好好談談,因為我嫁得有點迷迷糊糊.我們之間又好像有些疑點有待澄清。為了往
後的相處狀況著想.我想我們必須彼此坦誠地溝通一下。」
「啊」
啊?這是什麼回答?好還是不好?
玲瓏轉頭看他一眼,尋求答案,卻又迅速轉回來絞手指。他一直都在盯著她看!不知為何,這份認知讓她被海東青盯著的背部有膠著火的感覺。
「我想搞清楚,我嫁的人為什麼會是你。」
「你在問誰?」
「問你啊。」她莫名其妙地再度轉過頭來。
海東青沒在看她,而是凝神品嚐桌上熱茶。「我以為你在低頭問你的手指們。」
這傢伙!「好,那我再重新問你一遍。我該嫁的明明是那個……那個什麼……」
「碩翁科羅。」
「對!碩翁科羅巴圖魯。為什麼新郎會變成你?」很好,他這一惹毛她,反倒幫她找回火氣充當勇氣。
「你多久沒說滿州話了?」
「喔,好久了。小時候還常說,大了以後就很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