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好意思,是我的電話,我忘了關機。」她查看一下手機,皺了下眉,將話機關起來。
「你不接電話嗎?也許有什麼重要的事……」
「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電話。」
聽她這麼說,沈冬生心涼了半截。那通電話一定是蔡清和打來的,沒想到施玉哪會將手機關機了事。
「說真的,沈老師,」施玉卿說:「我想以沈老師這樣的條件,我是說沈老師不但有才華,談吐氣質都相當好,不愁沒有女朋友的,恐怕還要苦惱該怎麼抉擇才對吧!」她輕笑一下,掩飾笑時露出的門牙。「不過,朋友嘛,多多益善。我那個朋友個性挺文靜,對藝術也很有興趣,所以我想……」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沈冬生顧不得禮貌了,插嘴說:
「施老師,」他盡量表現得輕鬆平常,「謝謝你的好意。實在很不好意思,目前我實在沒那個意願;我不想改變我目前的生活,變動生活的型態規律。不過,多謝你的一番美意。」
他覺得這番話應該說得得體極了,給施玉卿面子,也省掉自己的麻煩。
「看來我好像是太雞婆了。」對他的推拒,施玉卿好像也沒有很失望的樣子,還甜笑地自嘲了一句。
「沒的事。我很謝謝施老師的好意。只是,呃,我想還是維持目前的生活比較簡單。」言下之意,多了女人多麻煩。
「你們男人啊,就是這樣。」施玉卿抿嘴那麼嗔笑一下,口氣僭越起來,突然像不知與沈冬生多熟似,「怕麻煩,又沒耐性,什麼事都大而化之。沈老師你也是這樣吧?這樣不行哦!你總不能老是一個人吧?再這樣下去會把那些小女孩嚇跑的。」大眼睛轉啊轉,眼波滲著水光,只要那麼一眨,好似就會氾濫跑出來。
沈冬生連忙端起咖啡喝一口,藉此躲避過去,卻又覺得不說些什麼的話好像不行,便乾咳一下,說:
「是啊,我這個人其實又懶又怕麻煩。」
「沒的事。沈老師別太謙虛了。」施玉卿意味深長地望他一眼。
沈冬生沒敢接那一眼,又敢緊喝一口咖啡,盡量以最自然的動作看一下時間,然後說:
「啊,已經這麼晚了,都八點多了。」
「你還有事?」施玉卿問。聽口氣很是失望。
「欸,有點。」
「跟女朋友約會?」施玉卿裝作促狹的口氣,想表現得若無其事。
「沒有,不是的,是蔡老師,嗯,他找我有點事商量。」到底是成年人了,沈冬生雖然窮於應付施玉卿,撒起謊、找起藉口還是鎮定自在,帶著笑容。
「這樣呀。」施玉卿動也不動,「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還有事,佔用你那麼多時間。」
「哪裡。」總算結束了。沈冬生鬆口氣,說:「施老師還要去哪裡嗎?我可以順道送你過去——」
「我沒有沈老師那麼受歡迎,當然是回家。」
「那麼,我送你回去。」基於禮貌,不得不這麼說。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怎麼好意思麻煩沈老師——」
聽她這麼說,沈冬生又鬆口氣,正想再客套一句,不料卻聽施玉卿苦惱似喃喃說:「不過,這時候了,不知道好不好叫車。」
才八點多,很方便的。但逃不了了。沈冬生硬著頭皮說:「我送施老師回去吧。」
施玉卿抬起頭,欲接還拒。「方便嗎?我住得不近,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會的。」沈冬生笑得和藹又可親。
「那……就麻煩沈老師了。」施玉卿這才起身拿起帳單。
「啊,讓我來!」沈冬生連忙取過帳單。
「怎麼好意思!」嘴巴這麼說,施玉卿的態度倒是一派理所當然。
「哪裡,應該的。」沈冬生過去付了帳,竟不合時宜地想起學生在課堂上說的話。果真是破財消災。
施玉卿住得的確不算近,快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在車上,施玉卿舊事重提,沈冬生支吾應付過去。突然,施玉卿曖昧笑起來,說:
「沈老師,你還騙我說沒有女朋友,你車子內味道好香。」
沈冬生暗暗吸口氣。果然,是唐荷莉常用的香水味道。但他若無其事,笑著帶過去,說:「沒有啊,我也不用香水的。」自然地想起了徐夏生。她還在等他嗎?
見他否認,施玉卿也不好再窮追猛打,便笑笑地不說話。
車中除了唐荷莉的香水味道,現在又染了施玉卿的茉莉花香水味。沈冬生憋住氣,時連幾半開到了六十。
好不容易,終於將施玉卿送到家。臨下車時,施玉卿順口似邀請說:「謝謝你送我回來。要不要上來喝杯茶?」
「不了,謝謝。」
「沈老師就是這麼客氣。今天真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改天換我請沈老師。」
「不用了,施老師不必客氣。」沈冬生心裡一嚇!一次就夠了,還有「改天」?!
「那麼,晚安。明天見。」
「晚安。」
沈冬生禮貌地等施玉卿進了公寓,才飛快離開。
他看看時間,差不多九點多。此刻趕到咖啡店的話,約莫九點半,徐夏生還會在嗎?她真的會等他嗎?
他加快車速,搶過一個黃燈,心中閃過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學生的星座分析、唐荷莉的懊惱抱怨、蔡清和說他發熱病……
「算了!」他調轉方向。徐夏生應該不會等他的,都這時候了。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的公共電話旁,打了電話給唐荷莉。
第七章
因為前一晚灌了一肚子的咖啡,天濛濛亮了,沈冬生才睡著。但不到十點,便自動醒來,頭痛得要爆開,電話偏偏不知趣的叫個不停。
「你還在睡啊?太陽都曬到屁股眼了!」他一接起電話,那頭不由分說就劈哩叭啦大聲嚷嚷起來。
蔡清和那個大聲公!
「是你啊,老蔡。」沈冬生有氣無力地,「幾點了?」
「快十點了。」聽他的口氣要死不活的,蔡清和可憐說:「怎麼?昨晚搞得很慘是不是?對不起哦,沒幫上忙。」
「還好啦,昨天喝了太多咖啡,天亮才睡著,頭痛得要命。拜託你,幫我請個假。」
「不好吧?別忘了你可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可是在作育英才,偉大神聖的老師!像這樣醉酒、酗咖啡、又翹課的,還像話嗎?」蔡清和萬分誇張。
「老師也是人啊。」沈冬生有氣無力地回一句。
而且是最平凡不過的人罷了。七情六慾不少,雞毛蒜皮的缺點一堆,他自己看得很透徹,倒是那些人硬要將這個職業、這個工作拱得成什麼有的沒有的,好似多偉大。
「我看你隨便吞顆頭痛藥,還是過來吧,省得別人說話。反正只要人過來,誰曉得你腦袋在哪裡神遊,叫學生自習就成了。」
這像為人師表該說的話嗎?蔡清和倒是挺老實的——教書就是工作,工作就是那麼回事。難怪,沈冬生想,難怪他會跟他那麼合得來。
「好吧。不過,我上午有堂課,二年五班的,你幫我請個假,我下午過去。」
「什麼名目?宿醉嗎?還是咖啡因中毒?」
「呿!」沈冬生啐一聲。
放下電話,正想去沖澡,它又響了。
「喂?」他打個呵欠。
「啊,我是夏生,吵醒你了嗎?」呵欠聲不小,隔著話筒都聽得清清楚楚。
沈冬生張到一半的嘴巴閉起來,但立刻又放懶,說:
「沒有,我起來了。」心想,也好,讓她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他不要她在心中製造一個完美非人的意象。
「昨天,呃,對不起,我沒有等……呃……」她沒有等到咖啡店關門,沒有堅持最後那十幾分鐘。她擔心後來他不知是否趕來了。
「沒關係,我本來就告訴你別等我的,我原就有事。」他以為她沒去咖啡店等他,心裡鬆了一口氣:心想這樣也好,同時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滋味,有些不舒坦。
「你……呃……你昨天……呃……」徐夏生的語氣十分遲疑。她想問他昨晚是否去了,卻又問不出口。
「什麼?」沈冬生又打個呵欠。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意,但他希望她知道,他也只是個吃五穀雜糧會呵欠會放屁排泄的通俗男人。
「沒什麼。」徐夏生搖頭,隨即想到沈冬生又看不到,說:「今天上完課你有空嗎?可不可以見你?」
「今天?你不是要上班嗎?」
「我可以請假。」
「這樣不好。而且,我今天也有點事。」他編個藉口。
「那……禮拜四呢?你有沒有——」
「夏生,」沒等她把話說完,沈冬生便打斷說:「不好意思,最近學校的事比較多,所以沒什麼時間。不過,你有空回學校來,老師還是很歡迎。」一下子又變成老師了。
這樣也好。蔡清和說得沒錯,他在發熱病,到此為止就好。
電話那頭徐夏生沉默了。聽出沈冬生婉轉的拒絕,聽出他清楚地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