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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林如是

  無所謂了。什麼都好,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行。

  第五章

  看過夕陽以後,沈冬生心底升起一種奇異的感受,彷彿他與徐夏生之間,有了某種關聯性。就那般連繫住了,切不斷。可那究竟是什麼,他卻說不上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份感受。

  而所有的「感覺」,都不必然有它一定的意義的,只是抽像性的,毫無根據的存在。

  他無法思索他和徐夏生之間的意義。太困難了。而且,太……為難。

  「卡嚓。」他接換下一張幻燈片。

  白幕上出現沉重詭異的抑鬱色調,梵谷的「吶喊」。

  「哇啊!」學生們發出噁心不安的騷動。

  「安靜。」的確是不太讓人賞心悅目的畫作。沈冬生比個手勢,說:「你們看那意象多鮮明!仔細的聽,彷彿可以聽見畫中人那沉默又高亢的呼喊——」

  「老師,我們什麼也聽不到啦!」後頭幾個小女生邊說邊笑,吱咯的擠成一團,竊笑聲在黑暗中無盡的擴大。

  「那是因為你們太吵了。」他在心中歎口氣,切換下一張幻燈片。

  下課鐘聲適時響起來。他舒口氣,說:「今天就到這裡,後面的同學請將燈打開。」

  他邊說邊收拾東西,方才吱咯竊笑的小女生擠到他面前,盛放著一張張「發花」的臉,偷藏了五百塊似的,話都還沒說就先笑起來,掩著嘴說——

  「老師,你是什麼星座的啊?」

  「星座?」最近在女學生之間很流行這個的,星座、血型啦什麼的,他聽了其他老師提過一些。

  「對啊,老師是什麼星座?」

  似乎是一種世界性的習性,這年紀的女學生說話時好似都要強調什麼般,總要加上一個無意義的語尾助詞,聽起來俏皮,但他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不知道。」沈冬生搖頭。

  「不知道?」小女生嘟嘟嘴,「那老師是幾月生的啊?」

  「二月吧。」他給個不確定的答案。

  「哎呀!到底是幾月嘛!」

  小女生實在難纏,沈冬生暗歎口氣,快快打發說:

  「二月。好了,快上課了,你們趕快回教室去。」

  「還有五分鐘。老師是二月生的,那麼幾號啊?」

  又來了,乾脆胡謅一個。

  「二月十四。」

  「二月十四?」小女生驚呼一聲,「情人節生的?真的啊?好羅曼蒂克!」

  「好了。還不快回教室!」

  「等等……二月十四……嗯,是水瓶座。老師你是水瓶座的!」

  所以?有什麼差別嗎?

  「我跟你說,水瓶座的人……」

  水瓶座的人怎麼了?沈冬生完全沒聽進去,思緒霎時走遠,那麼她呢?他忽然好奇起來。徐夏生,她是夏天生的,會是什麼星座?

  「……就是這樣啦!」小女生拍個手。

  沈冬生震一下,頓時怔醒,他暗暗嗤笑,笑他自己,竟想到那種無聊無意義的瑣碎。

  這工作就是這樣,面對的人事物都單純透了,單純到無聊,甚至枯燥。

  但哪個工作不是這樣?日子久了,他已經很安於這樣的環境、這般的氣氛,美術教室這帶點懶散、迷魅的氛圍。

  他已經無力改變,就這樣,只能這樣天長地久下去,就像他的感情……

  只能這樣了。

  ※  ※  ※

  「嗨。」門打開,唐荷莉站在門內,雙手攀勾住他的脖子,整個身體貼住了他,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和甜蜜的親吻。

  沈冬生輕輕回吻她,把在巷口買的花遞給她。一大叢的怒放的紅玫瑰。

  「進來吧。」唐荷莉高興地牽著他的手走進客廳。「坐一下,我正好在熱湯。」

  「荷莉……」沈冬生叫住她。「呃,我……嗯,你不必忙,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唐荷莉微微皺眉。他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像這樣兩人單獨在一起了,上次他臨時爽約,這回……但看沈冬生的模樣,似乎又有什麼變卦。

  「嗯,我……還有點事,所以……」

  「什麼事?你明知道我在等你。我們兩個人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了!」唐荷莉略略嘟嘟嘴,既失望又不高興。

  「對不起,我……呃……蔡老師臨時找我,所以……」

  「蔡老師?你的同事?」

  「嗯。」沈冬生點個頭,避開唐荷莉的目光。

  「他找你什麼事?」唐荷莉追問,她不是沒懷疑。「你最近變得怪怪的,冬生,是不是……」她咬咬唇,「你是不是認識什麼人?」

  沈冬生苦笑一下,沒有正面回答。「我是真的有事。」

  「真的?」唐荷莉仔細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沈冬生像尊石膏像般,眼神有些無力感。她看不出什麼,只得不情願地說:「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自己跟朋友去唱KTV算了。」

  「對不起。」

  「不過,下次你可要好好補償我!」唐荷莉水汪的大眼睛瞪了瞪,伸出白嫩的手臂勾住沈冬生親了又親,才不情願的放開他。

  沈冬生暗暗歎口氣,說不清自己心底那種空蕩的感覺。

  出了大廈,一陣風迎面撲向他,撲得他一愣。天慢慢在熱,空氣越來越燠燥。他沒有抽菸的習慣,呆呆地看看他自己空空的手中,眼神一黯,拖著腳步走往他停車的地方。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腦中一團亂,也不知道能想什麼,又怎麼想。只是,面對唐荷莉,突然的他無法再像先前那般「怎樣都好」,心中的破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大。他並不是見一個就疏離另一個——事實上,他跟徐夏生之間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不算;他只是只是無法再心平氣和地面對「怎樣都好」的自己吧。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他只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有點兒荒涼。

  思緒亂七八糟。他吐口氣,發動車子,慢慢開往蔡清和的住處。

  敲了一會兒門,蔡清和好像不在家,沈冬生正打算離開,吱呀一聲,門開了。

  「是你呀!」蔡清和一臉吃了一打苦瓜的表情。

  「不好意思,沒招呼一聲就跑來了。你在忙?」沈冬生以為他打擾了,倒有點過意不去。

  「不,我……呃……」蔡清和吞吞吐吐的。

  屋子裡傳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沈冬生說:

  「你有客人?」心想來得倒真不是時候。

  「不,我,呃……」蔡清和苦臉變得極是尷尬,一副進退不得,末了還是硬著頭皮說:「進來吧。」一副視死如歸的烈士模樣。

  沈冬生不禁覺得好笑又納悶,正覺得奇怪,一個甜軟的嗓音在門後問:

  「你有朋友來了,是不?怎麼不請他進來?」然後,一張圓圓的臉帶著笑露了出來,正是沈冬生之前見過的王月霞。

  王月霞靦腆地對他笑一下,說:「你好。我正好在煮麵,馬上就好,請沈先生也一起吃吧。」顯然還記得他。

  「啊,呃,謝謝。」沈冬生沒預料到,一時愣住。

  王月霞又靦靦地笑一下,說:「那,嗯,你們慢慢聊。水大概滾了,我去看一下。」小巧的身影一點慌忙的退開。

  沈冬生不禁睜大眼,望著蔡清和。蔡清和胡亂揮個手,無奈又洩氣,說:

  「啊!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忽然跑來,帶了一堆東西——真是!我也不過是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就變成這樣了。」

  「原來。」沈冬生點點頭,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笑起來。「你說了什麼?」

  「我也不過不小心提了一句說吃膩外頭的東西罷了。」蔡清和皺皺眉,挺無可奈何。

  「這樣啊。不過,你看起來挺愉快的。」他開句玩笑。

  蔡清和狠狠瞪他一眼!身子一側,說:「快進來吧。」事跡既然「敗露」了,他巴不得沈冬生陪他作伴。

  沈冬生猶豫一下,說:「我想還是不了。下次吧。」

  蔡清和又皺起眉頭。「說這什麼話!你想留下我一個人,叫我怎麼應付?」

  「我不來,你不也是自己一個人。」

  「那不一樣。快進來,你這傢伙!」

  「下次吧。」沈冬生還是搖頭。他不想夾在他們中間。今天他沒那種作陪的精神。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蔡清和嗅出了端倪,瞧出一點不對勁。

  「不,我沒什麼事。只是順路經過,上來看看。改天再聊吧。」

  「真的?」蔡清和狐疑地盯著他。

  沈冬生反倒笑起來,說:「嗯。好了,我不打擾了。」

  「說這什麼話!」蔡清和一雙雜草眉又皺起來。

  「都不小了,別那麼頑固,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蔡清和卻猛搖頭,歎氣說:「唉,麻煩!」

  「別一副老頭的口氣。人家都在屋裡頭替你作飯了,說這種話會遭天譴。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我走了。」

  蔡清和瞪瞪眼,想反駁什麼,還是吞了回去,又搖起頭,搖出一臉的無可奈何。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男與女的糾葛,愛不愛都麻煩。

  離開蔡清和的公寓,沈冬生頓時又茫然了,不知能上哪兒去。漫無目的地在城中亂晃,耗去了大半的油料。他看看時間,將近一點了,再看看街道,不自覺竟跑到了學校附近。他露出一絲苦笑,將車子停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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