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動的砂不曾停止,夜的暗沉逐漸被光明取代,他仍不覺疲倦的一本接一本看得樂不思蜀。
一個人的個性會反映在書中,他約莫拿捏到作者的為人,而同時腦海中浮現在火車站巧遇的女孩,兩人的影像幾乎重疊。
由作者自述中描寫自己是大眼、微胖、懶、不修邊幅,而且髮長及腰,這些她一一符合,連愛錢的個性都表露無遺。
他幾乎可以肯定她是筆名和風的作者,但是真實身份也叫和風嗎?
也許是看得太認真了,濃煙飄到他所處的三樓有一段時間他才嗆得打噴嚏,濃得刺鼻的辣味實在叫人受不了,因此他一驚「失火」了。
下了樓一看他差點笑出聲,哪裡是失火,只是幾個年輕人在烤肉而已,而且他下來時濃煙已經散了,要責怪也師出無名。
正想叫員工回工作崗位,一陣熟悉的聲音拉住他的腳步,身子一轉往發聲處走去。
果然是她。
但是看了她準備的標語和抗議字眼,他真的無法忍住不發噱,只有「藝術家」才會發明那些令人省思的字眼,叫人由心中發寒。
不過那句「繼續禿頭」例外,如非當事人只會覺得好笑,比罵人心如修羅(惡鬼),佛祖沒臉渡化,老母掩面羞見人來得有趣多了。
寫小說的就是寫小說的,心理較常人不同,引句用字明嘲暗諷不正面攻擊,迂迴地讓人臉色發青。
「你在我的餐廳前方烤肉不就是要請我吃一頓,我怎好意思不來呢!」嗯!這蝦烤焦了,要裹點鹽烤才有味道。
「小偷。」千夫所指……是一根食指所指。
雷嘯天忍不住一笑,「小姐,你沒那麼小氣吧!昨天你的洛神茶、雪綿冰和三色冰淇淋可是我請客,你不該回請一次嗎?」口中溢開的無味有一股家的氣息。
這是他要的感覺,讓食物包裹著溫情,使人吃了以後滿心溫馨,自然而然的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找到了感動,從焦掉的草蝦上。
「搞清楚耶!是你強拉我去的,我是同情你剛從精神病院放出來才勉強……等等,你說這間餐廳是你的?」她沒聽錯吧!
「沒錯,你有意見?」草菅人命四個字太嚴重了,不曾有人在他的餐廳用膳後發生不適現象。
攸關商譽的指責非同小可,不能等閒視之。
「算了,跟瘋子沒什麼好說,我要回去補眠。」上樑不正下樑歪,法庭見還比較適當。
反正東方奏最近很閒,老守著那朵神經兮兮的芍葯,早晚變得和她一樣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地以為她快生了。
「等一下,你耍了一手就想走?」雷嘯天出手拉住和風,沒問明緣由不許她離開。
那明顯的黑眼圈他不是沒看見,但真相更重要,以他對她淺顯的瞭解,她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骨子裡她是很有正義感的人,並非她書中序文所言的冷血。
「我真敗給你了,瘋子先生,你不要動不動就拉我的奶油桂花手好不好?」前輩子欠他呀!緊追不捨要討債。
這人準是屬烏龜的,耐力十足,追了一生一世還不滿足。
「雷嘯天,我的名字。」她的奶油桂花手的確很滑,軟締綿像烘好的奶酩蛋糕。
輕喟一聲,和風眉頭爬滿小蜘蛛。
「很威赫的名字,可是你不覺得和你的人不合嗎?」
他應該叫雷水──累贅。
「父母希望我在商場上成就一番霸業,所以名字用得霸氣。」可惜他讓他們失望,志願小的只想當一名廚師。
幾乎所有人聽到他的名字皆感到不可思議,剛開餐廳那幾年外人以為他人如其名一般擁有王者霸氣,可是他只是個尋常男子,和善地叫人不敢相信他是好幾間餐廳的老闆。
時間與事業會抹煞一個人最初的性情吧!當笑容逐漸消失,他想他的員工才開始心生敬畏。
沒什麼野心的人卻因無心插柳之舉成為大老闆,說出來連他都有些害怕,不知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是否自己瞧了都陌生。
一個廚師矢去對料理的熱情還算是廚師嗎?
「好吧!雷先生,有什麼話好好說不必拉著我的手不放,反正我的腳沒你長跑不快的。」和尚跑了還有廟在,橫豎是死巷子一條。
雷嘯天不太樂意的放開手。「你能解釋一下怎麼回事嗎?我會給你個明確的交代。」
和風的嘴巴才一張開,生怕遭責備的張經理惡人先告狀的數落不是。
「老闆,是他們的錯,無端損壞我們的招牌還不認帳,今天甚至拉起白布條趕走我們的客人,分明居心不良別有企圖,你可不能相信她。」他狠狠地一瞪害他出糗的女人。
但是他的臉黑抹抹地像是包公,兩顆眼珠子又瞪得特別大,威嚇不了人反而滑稽得要命,一陣隱忍的笑聲要笑不笑地全成了輕咳與口水滾動的聲音。
因為他平時小氣又苛待工作人員,而且錯的一方本是餐廳的招牌不穩,顛倒是非的本事他們不拿手,所以沒人願意出聲支援他。
可見他的人緣相當差,自己人都看不慣,冷眼旁觀地瞧他冷汗直冒,暗笑他自嘗惡果。
「給你鼓鼓掌好厲害哦!回頭我送塊碑給你,上面刻著:秦檜在此。」一代奸臣仕人唾棄。這是她的諷意。
和風不只自己鼓掌,還吆喝弟妹們助陣,著實讓張經理難堪不已地想動手打人。
「你嘴上功夫也不差,我不會聽信片面之詞而循私,該是我們的疏失我會負責。」他的「我」便是有力的保證。
原本要再先聲奪人的張經理在雷嘯天嚴厲的眼神下噤聲,心急如麻地擔心會丟了工作。
「何必多此一舉,咱們法庭見,不肖員工多半是老闆的縱容,鬧大一點請大眾評評理,看看禿頭佬的五十萬要得心驚不驚。」她要回去搬符咒灑聖水,讓她遠離瘋子。
「五十萬?!」雷嘯天眼角餘光一掃,那顆禿頭滿是汗。
「我……呃!老闆……這……是賠……賠償費……」張經理說得支支吾吾,一臉心虛。
「挺貴的招牌不是嗎?我記得當初請款時不過是十來萬吧!」難怪人家要他難看,咎由自取。
「這個……這個……他無照駕駛。」手一指,他把過錯全推給別人。
表情一愕的和湧委屈地綠了一張臉,怎麼每件事的箭頭一指都是他,滿街的無照駕駛不只有他一個。
「笑話,就算是賽車手也沒法擋住天災人禍,你去瞧瞧我家的車子凹了一大片,根本是你們的招牌砸到人。」
「砸到人?」真有人受傷?
「我媽就是那個倒楣鬼,人還傷重起不了身躺在床上,他還仗勢欺人地要我們賠償五十萬耶!他以為錢好賺嗎?」要撿到五塊錢有多難呀!
不愧是作家的小弟,瞎掰功夫不下於其姊,除了扭傷腳不方便行走,大致來說並無大礙。
一大早就見和媽開店準備做生意,切切洗洗吵醒了一夜沒睡的兒女,在他們的勸說下她才勉強休息一天,人在店裡和她的三姑六婆會會員聊天。
雷嘯天微微一笑。「你跟令姊很相像,非常關心我們的國幣。」
「姊,他在說什麼東東,是不是笑我們很愛錢?」和湧小聲地問著和他超不像的大姊。
至少身材不像。
「瘋子的話聽聽就算了你還當真呀!我們愛錢又不坑人,哪像人家大老闆事業有成不就是因為奸嘛!做賊的喊捉賊。
「咱們腳踏實地學不會人家獅子大開口,鄉下人可憐,遇到土匪惡霸還得低聲下氣,真不知天理何在,人心難尋。」
和風是說給和湧聽,但是那一雙狠眼是瞪著陰魂不散的冤孽,指著月亮罵太陽大,看似平常的語氣是句句含諷指人家是大奸商。
「張經理你最好照實說來,到底是對方撞壞了招牌,還是我們的招牌掉落砸了人?」他不容許手底下的人有半絲差錯。
「當然是……」張經理還想振振有理地強加罪名,絲毫無悔色。
「別有任何不實的污襪,你知道要查出誰是誰非很簡單,只要看看車子是保險桿歪了或是車頂凹陷。」雷嘯天警告的一視。
車子撞上招牌必是車頭受損,反之是車頂有了損毀,孰是孰非一目瞭然,難以狡辯。
驚慌的禿頭經理更勤於擦汗。「是……是……是雙方都有錯。」
他仍是死不認錯,堅持責任各負。
「是嗎?」倏冷的語氣有著令人心驚的怒意。
「樹大有枯枝呀!雷先生,你不想一顆壞屎糟蹋了一鍋粥吧!」她等著合理的交代。
合理的範圍由她自訂。
「我想我分辨得出錯的是誰……」雷嘯天的眼神讓張經理急得打斷他的話。
「老闆要明察秋毫呀!不要因為一個鄉下女人而誤會我對餐廳的向心力。」該死的女人,窮攪和個什麼勁。
他要是沒好日子過,她也休想過得清心。
「鄉下女人?!」冷哼的雷嘯天眉眼幾乎要結凍。「你知道她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