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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和媽五十多歲了,「含莘茹苦」地帶大四個孩子,因為和爸是木訥漢子,三天聽不到他說一句話宛如異形,所以一家之主的重任自然落在和媽肩上。

  那天和爸肚子痛沒法去市場批菜,因此唯一在家的小兒子無照駕駛地開車送和媽去買菜。

  回程時經過一間正要開幕的連鎖店,風一大吹落了招牌砸扁車頂,駕駛座旁的和媽首當其衝禍從天降,自然成了倒楣的受害者。

  可是餐廳的經理非常不講理,和媽都決定不追究此事自行療傷了,他卻反過來要求賠償,指稱他們撞壞「放」在地面的招牌。

  吃定了和湧只有十七歲沒見過什麼世面,找來律師說要控告他無照駕駛及毀壞私人物品,沒有五十萬不肯善罷甘休。

  開什麼玩笑,和家是小康家庭又不是蔡萬霖,「區區」五十萬是拿得出手沒錯,可是憑什麼便宜那個頭上沒兩根毛的經理。

  律師很囂張嗎?她家樓下不就有個王牌大律師,真要法院見誰怕誰,告得他們傾家蕩產用不著再開餐廳了。

  「大姊,你看木炭夠不夠?」反觀和雲的愁染雙眉,興匆匆的和湧當是來郊遊好報當日所受的氣。

  「再多弄一點,角度要對準,今天的風很合作。」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喔!好。」先把瓦斯槍準備好。

  風、起、雲、湧是各司其職。

  和起本來在屏東外海附近的軍艦上,一封「母病危,速回」的電子郵件急得他告假十五天,趕忙要回家奔喪和治喪,因為他是長子。

  而在台北念二技的和雲同樣收到E-mail,連夜趕火車南下地托同學請一個星期的假,哭紅了雙眼生怕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趕回家中,可是他們見到的並非奄奄一息的母親,一口粥、一口鰻魚的和媽滿臉疑惑地問他們回來幹什麼,有放假嗎?

  火大的兩人將誤傳軍情的小弟拖出來痛毆一頓,心想反正都請假了,不如在家待一陣子照顧行動不便的母親。

  三個孩子都在家獨缺老大,和媽一通電話電召和風,難得聚首的四人才會同時在家,因此也有了鬧事的龐大陣容。

  「和起你在幹什麼,叫你去五叔公家搬稻草,你隨便拿兩捆稻草人來敷衍我呀!」沒用的傢伙。

  「大姊,你少冤枉我了,人家的稻子還沒收割哪來稻草,這兩個稻草人還是騙五叔公說是媽要的他才肯給我。」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釘草人洩憤嗎?有點低級。

  「算了,算了,山不轉路轉,我有更好的辦法。」先澆點水吧!

  是更毒的辦法吧!和起頗為同情得罪她的人。「你袋子裡是什麼東西?」

  「喔!辣椒粉和蒜末,你待會灑在稻草人身上。」嗯!大功告成了。

  「灑在稻草人身上……」辣椒粉和蒜末呢!很嗆人的。和起吶吶的看著餐廳的方向。

  和風測測風向打了個手勢,準備大展身手的和湧點燃本炭,火勢洶湧地迅速燒紅了煤炭,他噴了些水維持炭的溫度只悶燒。

  培根、玉米、芋頭、青椒、蛤仔、地瓜、腥羊肉一應俱全,她順手倒了些油在稻草人上頭,一塊冒煙的木炭十分不小心的一扔。

  「來來來,來烤肉,一家烤肉萬家香。」

  烤肉?!

  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她在搞什麼把戲,噗哧一笑的加入烤肉行列搶得不亦樂乎,誰也不管悶燒的煙會飄向何方,他們只是一家出遊來烤肉而已。

  不過始終燒不起來的稻草人盡冒著黑煙,在上風處的他們是毫無感覺到異味,照常吃吃喝喝地玩起小貓,喝可樂,還可樂地笑聲連連。

  但是今天的風吹得特怪,像是和和風商量好似的,那湮沒有一絲絲偏向地進入餐廳空調,頓時黑煙密佈彷彿惡火侵襲,九成滿的客人掩著鼻奪門而出。

  不用說他們的目的是達成了。

  連員工和廚師都灰頭土臉的準備逃生,氣焰高漲的經理更是狼狽不堪,看得出他相當怕死,驚惶失措地撞倒好幾張桌子,紫蘇、魚翅、玉米粒等殘渣弄了一身。

  上衣的口袋有半片牛排,醬料染污了白襯衫遠看似血,整個人猙獰地像是剛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

  真是一家烤肉萬家香呀!有人因此氣黑了一張臉。

  「你……你們到底在幹什麼?!誰准許你們在這裡烤肉?」他要報警捉他們。

  此時,非常古怪地,一朵低飛的白雲靠近,原來飄向餐廳的黑煙忽然轉向,淡淡地往空曠的地方飄散。

  一手串魚丸,一手烤魷魚的和風問他要不要吃一口。「台灣有哪一條法律規定我們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烤肉?」

  沿用一表千里的道理,嬸婆孫子的女朋友的舅公的小姨子家隔壁那位七姑的小表弟,所以是「自己人」,理所當然借用一下是人情。

  反正還債的是和媽,和幾個「小」孩子無關。

  「你們烤肉的煙影響了我們的生意就是違法,這叫公共安全法。」他臉一抹,越抹越髒。

  「騙人家不懂法律呀!哪有煙。」她和夢裡那隻兔子商量好了,它準會幫她的。

  「誰說沒有,那不是……」手一指,他愣在當場完全木化。「怎……怎麼可能……沒煙……」

  「阿伯仔,你不要欺負我們鄉下人老實,人在做天在看,良心也稍微摸一摸。」想坑她和家,門都沒有。

  「我才三十四歲你叫我阿伯,我非告你公然侮辱罪不可。」他哪有老得讓人叫阿伯。

  和風拉過不解世事的汪水仙。「她今年十五歲不叫你阿伯叫什麼?我們鄉下人的規矩是跟著小孩喚人,不然你說丈夫的大哥要如何稱呼?」

  「大伯……」呃!不對,他怎麼會被她牽著鼻子走。「王律師你最公正,來說說她犯了哪條法。」

  辯不過人的禿頭經理頭一摸地推出善辯的律師,一年幾百萬的律師費可不能白費。

  誰知眼神銳利的律師還沒開口,一馬橫掃的和風眼神輕蔑的一眄。

  「你認識東方奏吧!他也是個律師,雖然有時候不務正業搞搞音樂,不過人家說他是紅牌大律師沒打輸過官司,你想來試試身敗名裂嗎?」

  王律師的眼神頓時失去鋒芒。「你是說東方先生?」

  「就住我家樓下嘛!他家的大肚婆快生了。」做好事果然有好報。

  「張經理,我有事先走了,這種小事用不上我。」他不好開罪律師界的翹楚。

  耳聞東方先生有位親密愛人快臨盆了,可是這件事只有少數同行知情而未向外發佈,因此他是先信了八分不願正面衝突。

  到目前為止,國內的律師人才還沒人能贏過東方奏。

  「王律師、王律師……」怎麼掉頭就走不管事?「你,我認識你,你是撞壞餐廳招牌的小子。」

  禿頭經理一眼認出大口啃玉米的和湧,害他差點連玉米梗都吞了。

  「大姊,我們的抗議牌子可以拿出來了吧?」他被誣賴呀!

  「當然,熬夜努力的成果哪能作廢。」食指一勾,和風要弟妹們拉開白布,十來面紙糊的牌子一字排開。

  小貓可樂的白毛上也噴上:抗議。

  快氣炸的張經理一看到白布上的字和紙睥上的標語,當場血壓升肩青節突出,兩眼幾乎要突成死魚眼。

  這……這分明是……

  不行了,他要暈倒了,絕不能讓老闆看到這事,否則他飯碗不保。

  但是──

  來得及嗎?

  「奸商不奸哪來錢,一尾苦花要人吞,要錢不要命,死活老百姓……」

  嗯!有意思。

  「招牌砸人人破膽,經理無毛死要錢,一句話,死不瞑目。」

  還有呀!

  草菅人命,人面獸心,心存修羅,佛祖無願,老母掩面,訛心訛財,繼續禿頭……

  「哈哈……繼續禿頭,這句話寫得算好。」真不愧是寫小說的,詞藻豐富。

  「你……你……你在這裡幹什麼?」

  一副見鬼模樣的和風驚恐的指著孽緣,目瞪口呆地難以置信她今年的運勢背到天怒人怨,為什麼是他?

  小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次選舉時少說有三、四萬張選票,要碰上熟人不見得容易,但他……

  冤孽呀!冤孽!

  讓她死了吧!

  第四章

  「你在這裡幹什麼?」

  這句好笑的話應該問她自己才是,看她做了什麼好事嚇得臉色發白。

  昨夜他花了一整夜看和風所寫的言情小說,企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來證實她確實住在鎮上,好方便他替大姊找回女兒。

  起先他不太在意小說的內容,以為陳腔爛調的小說千篇一律都在寫風花雪月,因此只翻了翻序不感興趣。

  直到他好奇地看了書中一段對白深覺有趣,不自覺一頁一頁的往下翻閱,鋒利的詞彙和發人省思的詼諧讓人不可自拔。

  有幾本小說他是看得邊笑邊擦眼淚,因為笑得太厲害連眼淚都笑出來,害他的員工當他瘋了,表情凝重地問他需不需要走一趟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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