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在暗夢中他是過了整日掩著面容的她沒有動,蠶繡仍是輕輕拂揚,彷彿可見圓玉白潤的小顎及嫩的唇瓣在絹羅下若隱若現。
他收攏五指,心一橫地想抽開絹子——
噢!該死!
未曾留心絹羅繡絲上殘佇的銀針,深而突兀地在食指正中開了道血口,因為是夢,所以痛覺的真實感不大,但他仍吐了句粗話。
鮮膩腥紅晝染在絹繡上蠶兒所吐的銀白絲線,污了一幅堪稱極品的繡作。那道紅灩灩的血痕成為絹羅上最醒目刺眼的墨,也使原先素雅的繡變成不祥的鋪戳……
一隻吐著血絲的蠶。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絹子……
他帶著歉意開口仍喚不起女子的任何情緒及舉動,她維持著固定姿勢,等待著他掀動緗素。
他的手不再聽從使喚,心底有道強烈又猛的狂潮在支使著他的心智。
把羅絹掀開。
一道急速又低沉的男聲催促著他,噪音與他如出一轍。
長指上絹布,緩緩掀起蓋頭羅絹——
第二章
清麗的五官因肌肉擴張而扭曲變形,毫不收斂的哈欠自張大的菱嘴破出,縫綴完衣料上最後一顆中國結繡扣她揉揉連然數夜,快由杏眼變核桃眼的水靈眸子。
長指敲敲半合的門扉,勾回埋首衣料布匹山堆中的少女注意。
「蘊蘊,你又一夜沒合眼?」結實頎長的身軀跨進塞滿碎布的閨房,挑了床邊稍微稱得上乾淨的角落坐下。
雙人床上有一半空間放置了各式各樣的布娃娃,來自於簡品蘊的巧手及他所送的禮物。
「嗯,趕最後一套Cosplay的衣服。哥,你也沒睡?」
說著,簡品蘊放下布料,臀部在地板上一蠕一蠕的移動,直到背脊靠在簡品惇的小腿,頂著俏麗短髮的腦袋瓜仰枕在他膝蓋。
「醫生不是再三告誡你不可以熬夜?對右眼的負擔加重,對左眼的復原也不好噢。她伸長手臂觸碰著復在他左眼的眼罩,這是她親手縫製的愛心呢。
數月前一場意外傷了簡品惇的左眼,就算即時送醫急救仍不能擔保左眼能回復原先健康的狀態,而最差的結果便是左眼失明。
「即使復原也沒多大差別,理他。」當事者倒是雲淡風輕。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總聽過這句至理名言吧?你不僅傷了還滿臉不愛惜、不在乎。」簡品蘊俏皮地眨眨眼「不幸哥哥。」
簡品惇撇嘴一笑,勾起地板上數件輕軟衣料,上頭晃蕩著數十來顆的珠墜。「你做完了嗎?」
「差不多了,其他的等到了會場再補綴就好,而且我又幫老爸縫幾件簡單的內袍和女性角色的襦衫,其他的鐵製袍甲全由老爸負責。」那種古代戰袍憑她手邊的小裁縫機可是做不出來的。
自小到大她對於縫紉、刺繡、做抱枕的女紅便比一般人俐落,像是打從娘胎便帶出來的技能。
「老爸這回倒是真敢放手去胡搞,萬一那些老古板看不慣這種『另類藝術』,支票上的數字少了個0,那這場博覽會就做了白工。」
這場以王國戰世為主軸的博覽會是由數名考古學家聯合舉行的盛事,主辦人之一便是他們的親親老爸,雖名為古貴交流,實則也是希望各界商業名流從口袋裡多掏些銀兩來贊助未來更多的歷史文展。
他們老爸一反以往古跡展覽的嚴肅氣氛,特別與寶貝兒女商量,請來俊男美女打扮成王國名人——也就是所謂的Cosplay,泛指裝扮成自己喜愛的歷史人物或漫畫、電玩、布袋戲主角——為在場來賓講解文物的特殊背景甚至是人物生平。
肥水不落外人田,自家一雙可愛的兒女自然逃不出老爸算計的手掌心,同樣在Cosplay名單上參一腳。
原本準備讓簡品惇巧扮威武的關大老爺,可是他的左眼受了傷,成了獨眼龍,乾脆順理成章讓他當三國名將「盲夏侯」夏侯。昨天試裝時引來各名助理驚聲尖叫其中以他們親親老爸嚷得最高亢、最沒有形象。不過簡品蘊真的必須承認,她大哥真是帥斃了,英氣煥發、威氣凜凜,尤其換上一身古裝完全是她心目中的夏侯惇。
至於她,只不過扮演王國時代裡一個毫不受重視的「弱女子」。
「我倒覺得老爸這主意不錯,挺創新呀,時下年輕人很流行耶,尤其在一些漫畫展或電玩展的成效都很好呢。
「可惜出錢的大老闆都不是『年輕人』。」
「反正老爸的心臟很強,就算承受一兩次的失敗也不會突然發病,安啦。」
兩兄妹相視而笑對適應力超強的蟑螂老爸深感佩服。
「聽娸娸說,過幾天你要去阿里山看日出?」簡品惇不擔憂老爸博覽會的生死存亡,問起妹妹的暑假行程。暑假過後是出了名的墮胎高峰期,他可擔心自已可愛的寶貝妹妹被壞男人給拐騙。
「對呀,旅館都訂好了,一個人去。」簡品蘊從地上爬起,開始收拾一地狼狽。
「自己一個人去?為什麼不找娸娸或同學一塊呢?」每年上阿里山報到兩次已成了品蘊的例行公事。
拜託,大表姊工作那麼忙,而且你忘了我上回和她去溪頭的教訓嗎?」她沒好氣地埋怨。
簡品惇失笑「那丫頭去了三天兩夜,也睡了三天兩夜。」
他們那位怪胎表親齊娸,無論個性、才智皆是令人豎起大拇指稱讚有加,最大的缺點就是嗜睡,除了一天工作九小時,其餘時間幾乎都窩在周公府邸度過。
也難怪品蘊立下重誓,絕不再與這條瞌睡蟲共享良辰美景。
「自己去很好呀,無拘無束,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她走阿里山就像走自家廚房般熟稔。「等我拍些漂亮的照片回來吧。」
「不然大哥陪你去?」簡品惇輕摸妹妹的短髮,口吻帶著擔憂。
「不用啦,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你還是好好休養,哥。」她知道家人對於大自然的景色並不像她這般癡狂,她也不會強迫別人跟隨她的步履。
最重要的是不論跟誰去賞景,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即使是將她捧在手心呵護的家人。一股無法饜足的失落只有在獨自一人時才不會強烈得將她滅頂。
簡品蘊瞄了眼牆上的迷你咕咕鐘。「我們是不是該出發去會場了?還得要化妝和熟記角色生平耶。」
「我去開車。」
「可是你只有一眼開車,會不會產生問題呀?」依她看開車戴眼罩恐怕不安全吧!「還是讓我這個做妹妹的,騎著小綿羊載你去吧。」
急促的腳步聲在冗長的甬道中更顯清亮,童玄瑋一面道歉一面追趕應巳龍。
「我道歉、我內疚、我對不起世人、我自殺謝罪好不好?」
「好,請便。」應巳龍頭也不回,直接准了他的自裁。
「巨龍同學,你太無情無義了吧!」童玄瑋哇哇大叫。
雖然從頭到尾都是他提出贖罪方案,好歹巳龍也該顧及十數年交情,回他一句「無罪並釋」吧?
況且他犯的罪又沒多嚴重……
只不過在巳龍這輩子唯一一次的無邊美夢即將揭曉的剎那,把他從被窩裡給挖了起來,敲醒了那場夢境,害得巳龍無緣一見夢中人兒的廬山真面目……
說不定今天晚上你又會夢到與她再續前緣嘛,幹啥要人家為了一場夢境自殺?而且不定前你要是真掀起她的面紗,萬一是個老妖婆或風乾橘子皮般的鬼怪呢?你還得感激我叫醒你,對不對?」童玄瑋聲聲衰戚,只差沒順口唱出流行歌曲「太委屈」。
「沒關係,你的死刑可以等到我今晚作完夢再執行。」應巳龍大方贈送暫緩行刑的允諾,若他能接續被打斷的夢,童玄瑋便死罪可免。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上了手扶梯。
童玄瑋再度追趕而上。「巳龍,你真的生氣了?」
久久——
「沒有。」應巳龍澀澀地回答。
他沒有生氣,更不會因為一場虛無的夢境與好友吵架。他的悶悶不樂來自於心頭上酸澀的失落感,不屬於他的情緒。
他只是作夢的人,對於未能看完的夢境僅只是微憾,可是彷彿有個人比他更遺憾、更惆悵……
那究竟是誰的情緒?不屬於他,又深深影響撼動著他。
無心望見食指上一小點的紅痕,像針扎的細傷口。又是那時夢境中掀那繡著蠶兒吐絲的絹子時不小心刺入的針傷?
蠶兒吐絲,成繭……
「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作了將近二十年的殺戮夢境,怎麼昨晚倒發起春夢來啦?」
「你對春夢的定義還真廣泛。」夢到女人就算春夢?
童玄瑋認真地在他而前晃了晃手指。我,童玄瑋的春夢自然得牽扯到。O或XX,再不然也得做到##的地步;可是你,應巳龍作的夢只要偏離了戰場,就算只是與女人共處一室,春夢就成立。」
「歪理。」應巳龍輕了聲。